第六十二章 莱茵河上(第3/4页)

也许当时便是他们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只可惜他们自己不知道。谁这么聪明呢?谁能够知道好运气已经登峰造极,人间的福气到此已经享尽了呢?不管怎么,他们两个都很知足,尽量享受这次暑期的旅行,心情的愉快比得上那年任何离英出游的人。看戏的时候,乔杰总跟着一起去,可是看完戏之后替爱米围上披肩的却是少佐。每逢出去散步,孩子走在前面,有时跑到塔顶上,有时爬到树上,他们两人沉着些,便留在下面。少佐静静的抽雪茄烟,爱米写生,有时画风景,有时画废墟。这本真实的历史的作者就在那次旅行的时候和他们碰头,交了朋友。

我第一回和都宾上校和他的一群朋友相见,就在本浦聂格尔公国的京城里。从前毕脱·克劳莱爵士就曾经在此地做参赞,出过一阵风头;可是这是老话了,那时奥斯德力兹战事还没有发生,在德国的英国外交官还没有改变原来的见解。他们一行人坐了自备马车,带着向导,一直来到城里最讲究的皇家旅馆,全家就在旅馆吃了客饭。乔斯威风得很,吃饭的时候他叫了些本地酒,拿着酒杯啜一啜,尖着嘴一口口的吸,仿佛是个喝酒的内行;大家都很注意他。我们发现那男孩子的胃口也真不错。火腿、烤肉、土豆、红莓果酱、布丁、拌生菜、烤鸡鸭、甜点心,什么都吃,那勇猛的劲儿真能替他的祖国增光。他吃完了十五道菜以后,再吃一道甜点心才罢。他甚至于还带着甜点心出门,因为同桌有几个年轻的爷们觉得他那种从容不迫的气概很有趣,又叫他再拿一把杏仁饼干搁在口袋里。他饭后到戏院去,一路就吃饼干。在这种德国小城市里,气氛非常和睦愉快,饭后大家都去看戏。孩子的妈妈,那位穿黑衣服的太太,脸红红的笑着,吃饭的时候她瞧着儿子顽顽皮皮的耍各种把戏,又得意,又不好意思。我还记得上校——他不久以后就做到上校的地位了——我记得上校正颜厉色的和孩子开玩笑,告诉他说还有许多菜肴他没有尝过,劝他不必委屈自己的肚子,尽可以再吃双份。

在本浦聂格尔的皇家大戏院,那夜到了一颗新星。施勒因特·台佛里昂太太正在盛年,美貌和天才都是最惊人的时候,在了不起的《菲台丽娥》一出戏里扮演主角。我们坐的是正厅前排,恰好望得见刚才在旅馆里吃客饭的四位客人。他们坐的包厢,是皇家旅馆的希文特拉先生特地给贵客留下来的。出色的女戏子和醉人的音乐使奥斯本太太(我们听得那位留胡子的胖先生那么叫她)感动的了不得。我们由于座位关系,把她的动静看得清楚极了。囚犯合唱的一段效果很惊人,女主角清脆的歌声越出众音之上,越唱越高,音调那么优美,真听得人心旷神怡。那位英国太太脸上惊喜的表情连小菲泼斯那参赞都觉得动心,他还算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呢。他拿起望远镜对她瞧着,慢吞吞地说:“天哪,一个女人居然能够这样兴奋,叫人看着心里真喜欢。”在监牢里的一幕,菲台丽娥冲到丈夫面前叫着:“不,不,我的弗罗莱斯坦,”奥斯本太太忍不住把手帕遮着脸儿哭起来了。那时戏院里所有的女人都在息息索索的哭,可是我偏偏注意她,大概是因为我命里注定要写她的传记的缘故吧。

第二天,歌剧院又上演贝多芬的《威多利之战》。在开头的时候,玛尔白鲁在戏台上出现,表示法国军队正在迅速推进。然后是鼓声、喇叭声、隆隆的大炮声、兵士临死的呻吟声。最后便奏出英国国歌,那响亮雄壮的《天佑我王》。

全戏院大概总共有二十来个英国人,听得这支无人不知无人不爱的国歌,都离开座位,站得笔挺,让人家看出他们是英国人。我们这些坐在正厅前排的小伙子,约翰·布尔密尼斯脱爵士夫妇(他们在本浦聂格尔弄了一所房子,准备让九个孩子在本地受教育),留胡子的胖子,穿细白帆布裤子的高大的少佐,那个很疼儿子的太太,都站起来了,连他们的向导基希,本来在楼厅上看戏,也离开了座位。代理公使铁泼窝姆在包厢里站起来,躬着身子,装腔作势的笑着,仿佛他就是整个大英帝国的代表。铁泼窝姆是铁泊托夫元帅的侄儿;也是元帅的财产承继人。铁泊托夫将军在前面已经介绍过。那时滑铁卢之战将要发生,他统领第——联队,都宾少佐也属他管辖。铁泊托夫是今年去世的,临死前还吃了一大顿肉冻,里面有许多呼潮鸟的蛋。他活着的时候名位极高,死掉之后,国王就委派了低级骑士麦格尔·奥多上校统领第——联队。奥多上校曾经带领这一联队军士打过好些光荣的胜仗。

铁泼窝姆准是在都宾上校的上司铁泊托夫元帅家里见过都宾,因为当晚在戏院里,他竟还认得他。国王陛下的代理公使大赏面子,从他自己的包厢里走过来,当着众人和他新发现的朋友握手。

菲泼斯在下面正厅里端相着他的上司说:“瞧铁泼窝姆那混帐的滑头。不管哪儿有了个好看的女人,他就来了。”我想,外交官不是专门做这些事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呢?代理公使问道:“这位是都宾太太吗?我跟您相见,非常荣幸。”说着,他献媚似的涎着脸儿笑。

乔杰哈哈大笑,说道:“天哪,真是妙极了!”爱米和都宾绯红了脸。我们在楼下都看得见。

少佐说:“这位是乔治·奥斯本太太。这位是她哥哥赛特笠先生,在孟加拉民政部地位很高。勋爵,请让我把他介绍给您。”

勋爵对乔斯嫣然一笑,害得乔斯差点儿站不稳。勋爵说:“您预备在本浦聂格尔长住吗?这儿沉闷得很。我们很希望有些高尚人士住在此地。我们总想法子让各位生活得舒服。呃哼姆——先生——喔霍——太太。明天早上,我上旅馆来拜会各位吧。”他临走满面堆笑,向后溜了一眼,以为这样准能使奥斯本太太死心塌地爱上他。

散场之后,我们年轻小伙子在过道里走来走去,看上流社会里的人回家。老公爵夫人坐了旧马车,铃子叮当,先走了。随身跟着她的有两个形容枯槁的忠心的老宫娥,还有一个矮小的、乌烟煤嘴的侍从官。这侍从官两条腿很瘦,穿着栗色的上衣,绿色的外套,上面挂了不少勋章,勋章里面最引人注目的是本浦聂格尔的圣麦克尔勋章,除了宝星之外还加一条华美的黄色绶带。那时鼓声咚咚,卫兵们立正敬礼,那辆旧马车就动身去了。

然后轮到大公爵和他妻儿子女和官员随从。他从从容容的向个个人都鞠躬。卫兵行着敬礼,穿大红衣服的侍从举着亮亮的火把跑来跑去张罗,他们的马车也走了。他们住在古堡里,古堡筑在山上,上面还有尖塔和了望楼。在本浦聂格尔,大家彼此认识。随便什么陌生的外国人在那里露了脸,外交部长和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员就到皇家旅馆去探听他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