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两盏灯灭了(第4/5页)

爱米拿乔治保护人的资格,求得另外一个保护人都宾的同意,请奥斯本小姐仍旧住在勒塞尔广场的屋子里,随她愿意住几时就住几时。奥斯本小姐感谢她的好意,可是说她再也不愿意一个人住在这样阴森森的大房子里面。她带着一两个老家人,穿了一身重孝,到契尔顿纳姆去住。其余的佣人都得了丰厚的工资,给打发掉了。奥斯本太太本来预备把忠心的佣人头儿留下来使唤,可是老佣人辞谢了。他宁可把历年积蓄开个酒店。希望他买卖顺利!奥斯本小姐不要住在勒塞尔广场,奥斯本太太和大家商量了一下,也不高兴往在这么凄惨的房子里。结果他们把大房子出空;富丽的家具什物,叫人一看就害怕的大烛台,样子怪凄凉的镜子(里面也照不见什么东西),都给捆起来藏过一边。客厅里一套讲究的花梨木家具用干草包好;地毯卷起来用绳子捆紧;另有一套精装的书籍,数目不多而选得很精,都理在两只酒箱里。所有的东西装了几大车运到堆栈里去,直要到乔治成年之后再拿出来。还有几只笨重的深颜色箱子,搁满了器皿碗盏,给运到有名的斯顿毕和罗迪合营银行的地窖里,也要到那时才拿出来。

一天,爱米浑身重孝,拉着乔治一同到那没人居住的屋子里去巡视一下。自从她长大成人之后,还没有进去过呢。屋子前面刚有货车来装过东西,满地都是干草屑。他们走进一间间空无一物的大房间,看见墙上本来挂肖像和镜子的地方还留着痕迹。然后他们由空落落的大石头楼梯上去,看看楼上的屋子。有一间,乔治轻轻的告诉妈妈说,就是爷爷死在里头的。此后又上一层楼,到了乔治自己的屋里。爱米手里牵着孩子,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个人。她知道这卧房不但是小乔治的,从前还是他父亲的。

她走到敞开的窗户旁边——当初孩子刚离开她的时候,她时常向着这些窗户张望,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从窗口望出去,越过勒塞尔广场上的树顶,就可以看见自己从前的老房子。她在那儿出生,也在那儿过了神圣的童年,享过好几年福。她回想到快乐的假期,慈爱的脸儿,无忧无虑的好时光,还想起以后一大截艰难困顿、把她磨折得抬不起头来的苦日子。她想到过去的一切,又想到她的始终如一的保护人,她唯一的恩人,她的守护天使,她的温厚慷慨的好朋友。

乔杰说:“瞧这儿,谁用金刚钻在玻璃上刻了乔·奥两个字。我以前一直没有看见。这不是我刻的。”

“乔治,这间屋子本来是你爸爸住的,那时离你出生的时候还远呢。”她一面吻着孩子,一面红了脸。

他们坐车子回里却蒙的时候,她一路没有说话。她在里却蒙暂时租了一所房子,律师们笑容满面,常到这里来找她,一忽儿出一忽儿进,每次的手续费当然都记在账上。屋子里少不得给都宾少佐留了一间房;他得给他的被保护人办许多事情,常常骑马到他们家里来。

那时乔杰已经从维尔先生的学校里出来,度着无尽期的长假。那位先生呢,正在写一篇墓志铭,准备刻在漂亮的大理石碑上,将来安在孤儿教堂里乔治·奥斯本上尉的纪念碑底下。

白洛克的女人,也就是乔治的姑妈,做人很大方。她预计得到的遗产虽然给那小鬼抢去了一半,她倒不记恨,反而跟嫂子和侄儿言归于好。罗汉泊顿离开里却蒙并不远,有一天,白洛克家的马车到里却蒙爱米丽亚的家里来;车身上画着金牛,车里面坐着萎黄的孩子,一家子都拥到爱米的花园里来。爱米丽亚正在看书;乔斯坐在凉亭里,静静的把草莓浸着酒吃;少佐穿了印度短装,躬着背,让乔治玩跳田鸡。他跳过少佐的头,一直冲到白洛克家的一群孩子前面。这些孩子帽子上一个个大黑蝴蝶结,腰里系着宽宽的黑带,跟着穿孝的妈妈一起走进来。“按他的年龄,刚配得上罗莎,”痴心的妈妈想着,向宝贝的女儿瞧了一眼。小姑娘今年七岁,长得很瘦弱。

弗莱特立克太太说:“罗莎,吻吻你亲爱的表哥去。你认得我吗,乔治?我是你姑妈。”

乔治道:“我怎么会不认得。对不住,我不爱人家吻我。”他看见表妹乖乖的走上前来吻他,连忙躲开。

弗莱特立克太太说道:“你这孩子多滑稽,领我到你亲爱的妈妈那儿去。”这两位太太相别十五年,现在重逢了。爱米艰难困苦的时候,她的小姑从来没有想到要来看望她,现在她日子过得很顺利,小姑就来认亲,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还有许多别的人也来拜访她。咱们的老朋友施瓦滋小姐和她的丈夫从汉泊顿广场坐了马车轰隆隆的赶来,跟班马夫们都穿了黄烁烁的号衣。她还像从前一般热心热肠的喜欢爱米丽亚。说句公平话,如果她能够常常和爱米丽亚见面,倒未必会变心。可是叫她有什么法子呢?在这么一个大城市里,谁有时候去找老朋友呢?如果他们掉了队,当然就不见了。我们也顾不得多少,总得照样往前走去。在名利场上,少了个把人有谁注意呢?

总而言之,奥斯本先生死后大家还没有伤完心,许多有身分的人已经忙着来结交爱米丽亚。他们相与的个个福星高照,没有一个走背运。这些太太嫁的丈夫不过是市中心的咸货商人之类,不过差不多每位都有个把贵族亲戚。有些太太本身就很有贵族气派,见闻也广,不但看索莫维尔太太①的著作,还常到皇家学院去走走。有些太太生活谨严,都是福音教徒,经常到爱克塞脱教堂去做礼拜。说句实话,爱米听着她们说话,不知怎么搭讪才好。有一两回,她推辞不脱,只得到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太太家里去作客;觉得苦恼极了。白洛克太太一定要提拔她。承她好意,决定要教育爱米。她给爱米丽亚找裁缝,理家事,还改正她的仪态。她不断的坐马车从罗汉泊顿过来,跟她朋友闲谈时髦场上和宫廷里的琐琐屑屑,都是些最无聊最浅薄的杂碎。乔斯爱听这一套,可是少佐一看见这女人走来卖弄她那些不值钱的高雅,就咕哝着躲到别处去。他在弗莱特立克·白洛克最讲究的筵席上吃完了饭,竟对着这位银行家的秃顶睡起觉来(弗莱特仍旧急煎煎的盼望能把奥斯本家里的财产从斯顿毕和罗迪合营银行转到他自己银行里去)。爱米丽亚不懂拉丁文,也不知道《爱丁堡杂志》上最近一篇出色的文章是谁的作品;大家谈起最近那岂有此理的救济天主教徒的议案,说是比尔首相的态度出尔反尔,叫人奇怪,她听了这事也没有一句批评。白洛克家的客厅布置的非常豪华,前面望出去就是丝绒一般的草地,整齐的石子路,发亮的花房。爱米坐在客厅里,夹在一群太太中间,一句话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