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字谜表演(第4/7页)

我所描写的时代,刚刚是伟大的乔治当政,太太小姐们时行穿羊腿式的袖子,头上插着铲子似的玳瑁大梳子,不像时下风行的装束,简简单单的袖子,漂亮的束发花圈。两个时代的打扮虽然不同,看来上流社会里的风气却没有多大的改变,作乐消遣的方式也大致相同。我们这些见不着大场面的人,只能在那些打扮得目迷五色的美人儿进宫觐见或是上跳舞会的时候在巡警背后偷偷的瞧一眼,总觉得她们像天仙一样漂亮,不知怎么遂心如意,享的福气都是常人得不到的。为着安慰这些不知足的人,我才写了这部书叙述蓓基怎么打天下,怎么得意,后来又怎么失望。她像一切有本领的人一般,世路上的甜酸苦辣样样尝过。

正当那时,演字谜戏的风气从法国传到英国,相当的流行。许多相貌好的太太小姐借此露露脸,几个脑子好的太太小姐也借此卖弄聪明。蓓基呢,大约自以为又聪明又好看,一力撺掇斯丹恩勋爵在岗脱大厦请客,连带着演几幕短戏。如今我把读者也带去参加这次灿烂辉煌的宴会。我欢迎读者的时候,心情是很悲惨的,因为这恐怕是请你参加的最后一次大宴会了。

岗脱大厦富丽堂皇的画廊给划出一半来做戏院。在乔治第三在位的日子,这房子里就演过戏。斯丹恩侯爵当年演爱迪生①《凯托》一剧的主角,头发里洒了粉,脑后系着粉红的蝴蝶结——从前所谓罗马式的蝴蝶结;至今还有这样一幅肖像留下来。这出悲剧是演给威尔斯亲王、奥斯那勃主教和威廉·亨利亲王看的,那时他们像演员一样,还是小孩子。用过的道具从那时起就给撩在阁楼上,现在又拿了一两样出来,修一修,新一新,在做戏的时候好用。

撒兹·贝德温那时还是个文雅的年轻公子,刚从东方回来,这一回演戏就由他主持。在从前,在东方游历过的也算个人物。爱冒险的贝德温在沙漠里勾留了好几个月,住过篷帐,回家后出过游记,更比别人了不起。他的游记里还有他自己的几张像,穿着各种不同的东方衣服。他到处旅行,总有一个相貌丑恶的黑人伺候着,竟是白拉恩·特·波阿·吉尔勃②第二。岗脱大厦的人认为贝德温、他的黑奴和他的东方服饰非常有用,很欢迎他。

①爱迪生(Joseph Addison,1672—1719),英国散文家,《凯托》(Cato)是他唯一的悲剧,1713年上演。

②十九世纪英国小说家司各特历史小说《艾凡赫》(Ivanhoe)中的骑士,他的两个跟班都是黑人。

第一段戏就由他领导演出。幕一开,只见台上一个土耳其军官,头上戴着大大的一绺儿羽毛。这幕戏的背景显然不是现在的土耳其,由服饰上看得出旧式禁卫军还没有取消,回教徒也还没有时行戴那种没有边的小帽子,仍旧裹着巍巍然的旧式头巾。那军官躺在榻上假装抽水烟。为着有太太小姐们在场,不能真的抽烟,只好焚一种香饼子。这土耳其大老爷打了个呵欠,做出种种困倦懒散的姿态。他把手一拍,那个努比亚黑人梅斯罗①就出来了。他光着胳膊,戴着钏环,佩着长刀短剑和许多东方饰物,看上去又瘦又高又丑。他以手加额,对大老爷鞠了一个躬。

①《天方夜谈》里有一个喜欢微服夜行的国王,他手下执刀剑的侍从叫梅斯罗。

满堂的看客又害怕又兴奋,女眷们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这黑奴是贝德温用三打樱桃酒向一位埃及大官换来的。据说后宫的妃嫔犯了事就给他缝在麻袋里丢下尼罗河去,死在他手里的不知有多少。

贪恋酒色的土耳其人把手一挥,说道:“叫人牙子进来。”梅斯罗把贩奴隶的牙子领到军官面前,后面还跟着一个戴面纱的女奴。他把面纱拿掉,屋里的人立刻啧啧地赞叹起来。扮演女奴的是温克窝斯太太(她娘家姓亚伯索朗),眼睛头发美丽极了。她穿一件华丽的东方衣服,乌油油的头发编成辫子,满头珠翠,衣服上挂着一个个大金洋钱。可恶的回教徒表示为她倾倒。苏拉嘉双膝下跪,哀求他放她回到故乡山里去,因为她的息加新爱人正在为她伤心。铁石心肠的哈撒不但不理她,说起息加新的新郎,乐得直笑。苏拉嘉凄楚动人的掩着脸倒在地上。在山穷水尽的当儿,基色拉大人走了进来。

他大人特地传苏丹的旨意。哈撒接过圣旨,顶在头上,惶恐得颜色大变,传旨的黑人却恶狠狠的满面得意(他还是梅斯罗,不过换了一件衣服)。军官叫道:“饶命!饶命!”基色拉大人狞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弓弦来。①他刚刚拿起这凶器预备下手,幕下来了。哈撒在里面大声叫道:“前面二个音节有了!”罗登·克劳莱太太即刻也要上场,这时特地走出来恭维温克窝斯太太,说她的衣服又美丽,又典雅。

接着,第二幕开始了。布景仍旧带着东方色彩。哈撒换了一件衣服,摆足功架坐在苏拉嘉身边。在这一幕里苏拉嘉和他融洽得很,基色拉大人也变了个和顺的奴隶。开幕时太阳在沙漠里升起来,所有的土耳其人匍匐在沙地上,向东顶礼膜拜。没有骆驼可以上台,只好由乐队奏了一支滑稽的曲子,叫做《骆驼来了》。后面摆着一个硕大无朋的埃及人的脑袋②。这脑袋还会唱歌,而且唱的是滑葛先生作词的滑稽歌。这一下,连戏台上的旅客也吃了一惊。那些东方的旅客像《魔笛》③中的摩尔王和派格奇诺,舞着跳着,下台去了。那脑袋大声嚷道:“最后的两个音节也有了。”

①相传古代土耳其人用弓弦当作处死犯人的刑具。

②在埃及底比斯(Thebes)附近有一个巨大的人像,传说塑的是在希腊和特洛亚十年战争中显过身手的梅农。日出的时候,人像里会发出音乐来。

③《魔笛》(The Magic Flute)是莫扎特的歌剧,派格奇诺是歌剧里专能利用魔铃捉鸟的人。

然后是最后的一幕。这一回,布景是希腊的篷帐。一个魁梧奇伟的男人睡在卧榻上。旁边的墙上挂着头盔和盾牌。这些武器如今不必要了。因为伊里安①已经打下来,伊菲琪娜亚②做了牺牲,卡桑特拉③也给他掳来关在外厅。万人之上的君王④(是克劳莱上校扮演的,虽然他对于伊里安陷落在卡桑特拉被俘的故事一点也不知道)——万人之上的君王正在亚各斯,幕开时他睡熟在一间屋子里。戏台上点着一盏灯,他那肥大的影子摇摇晃晃的照在墙上。灯光里,特洛亚的剑和盾牌闪闪烁烁的发亮。演员进来之前乐队奏着《唐璜》⑤中惨厉的音乐。

伊杰斯德思⑥脸色苍白,踮起脚尖偷偷的走进来。幔子后面露出一张怪可怕的脸,恶狠狠的往外瞧。他举起匕首准备下手,睡熟的人在床上翻了个身,敞开又宽又大的胸口,仿佛准备让他行刺。他瞧瞧床上那尊贵的首领,实在下不了毒手。克里蒂姆耐丝德拉光着雪白的膀子,棕黄的头发从两肩披下来。像幽灵一样又轻又快的溜到屋里。她脸色惨白,眼睛里带着点儿微笑,那险恶的表情看得大家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