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爷在城里(第2/3页)

不过,令人放心的是,所有在王爷豪华的私人公馆中的宾客们全部穿戴得十分整洁。如果上帝的最后审判只是凭每人的衣冠裁决,那么这里的每一个人将会永远地无误。这样卷曲。染了色或翘起的头发,这样细致地保养和修饰过的柔嫩肌肤,这样英武潇洒的佩剑,这样清香雅洁的勋章,当然会永垂不朽,流芳百世。那些出身高贵的优雅绅士的身上都佩戴着一些小巧的挂饰,他们懒洋洋地一动就会引发一片叮声;那些金黄色的链子也发出贵重小铃般的响声;伴随着这些叮声和绸缎衣衫的瑟瑟声,空气中的一阵风正煽动着远方的圣安东尼区的穷人和他们的辘辘饥肠。

衣着打扮是保证万物秩序稳定的一种灵符。人人都在为那个永不散场的化装舞会装扮着。这个化装舞会流行于法国图伊勒丽皇宫。王爷府。议院。法院和整个社会(衣衫褴褛的贫民除外),而且一直下至普通的刽子手。依照该灵符规定,刽子手们在执行使命的时候要"卷发。搽粉。穿着金边上衣。薄底鞋和长统白丝袜"。在绞刑台和刑车面前,斧头是很少用的,巴黎先生(这是各省同行,如奥尔良先生等人按照圣公会的方式对他的尊称)穿着这件精美的外套主持了行刑。而在公元一千七百八十年王爷的招待会上,那些贵宾们谁能怀疑以"卷发。搽粉。穿着金边上衣。薄底鞋和长统白丝袜"的刽子手为根基的那种制度将会永远消灭呢!

王爷已经解除了四员壮汉的重任,吃下了他的巧克力,现在他下令打开圣殿中的圣殿的门户,缓步走了出来。这时,在外面迎接的贵族们,是何等的俯身低首;何等的卑躬屈膝,何等的阿谀奉承;何等的丑态百出;何等的卑鄙丑陋!如此的俯首尽忠,简直不留半点余力来敬奉上帝,这大约就是为什么王爷的追随者向来不朝拜上帝的原因之一吧。

王爷,在这儿许个愿,在那儿赏个微笑,对这个幸运的奴才低声说句话,朝另一个奴才挥挥手,和蔼可亲地穿过房间,一直走到远处的"真理边缘"。然后,王爷转过身,往回走,在适当的时候,就由那些巧克力小妖精们将他关入圣殿,不再露面。

会见结束了,空气中的那阵和风变成了一小阵暴风,那些贵重的小铃叮叮当当地下楼去了。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人,胳膊下夹着帽子,手中拿着鼻烟盒,慢慢地经过一面面镜子,向外走去。

"我要把你,"这人说,他在通道的最后一扇门前停住脚步,然后转头望着圣殿,"献给魔鬼!"说完,他抖掉手指上的鼻烟,就好像掸掉脚背上的灰土一样,从容地走下楼去。

他大约六十岁,衣着华丽,气宇轩昂,长着一张像精致面具似的脸庞。透明苍白的脸上轮廓分明,却始终只有一种呆滞的表情。那鼻子的两个鼻翼顶尖都稍稍有些朝里瘪进,要不,它是相当漂亮的。这两个陷痕或凹痕是整个脸孔唯一有变化的地方。他们不断地变幼颜色,有时也会一伸一缩,好像微微跳动的脉搏似的。这时,它们就会使整张脸流露出一种奸诈。凶残的神色。仔细观察一下,造成这种神气的渊源却在于嘴唇和眼睛的线条过于平直而且细长;但是,虽然有这种神态上的欠缺,这张脸却仍旧是十分英俊的。

这张脸面的拥有者走下楼梯,进入院子,上了马车,飞驰而去。招待会上并没有许多人与他交谈,他孤独地站在一旁的空地上,也许是因为王爷不曾对他显示出极大的热情吧。在这种情形下,他此刻看见平民百姓们在他的马车前面四处逃散,而且常常险些被撞倒,好象相当开心。他的马车夫就像袭击敌人似地驾驶着马车,而对于车夫的狂暴和不顾后果的行为,他的主人的脸上和嘴上都没有任何制止的意图。即使是在这座聋了的城市和这个哑了的年代,有时也能听见一些怨言:在这些没有人行道的窄街上,那些精力旺盛的贵族横冲直撞的驱车,这种风俗野蛮地威胁和伤害着平民百姓的生命安全。但是,几乎没有人会留心这些怨言,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正如在其他所有事情上一样,可怜的人们只好各尽所能以躲避灾祸。

在那种难于理解的完全丧失人性的野蛮阵势中,马车的的得得地冲过街道,扫过街角。妇女在它前面惊叫,男人在它前面互相拉扯,并将孩子拉到身边。终于,马车在扫荡一个临近喷泉的街角的时候,一只车轮令人厌恶地颤抖了一下,在那片嘈杂声里传出一个绝望的哭叫声,马匹竖起前蹄,又猛烈朝前冲了一下。

如果仅仅是因为马匹受了惊,马车也许是不会停止的。按惯例马车通常继续奔驰,把受伤者置于身后,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但是,受惊吓的马车夫已经惊慌地跳下了车,而且已经有二十只手拉住了马匹的缰绳和辔头。

"出了什么事?"老爷泰然自若地向外看着,问道。

一位戴睡帽的高个男人从马蹄中间拣起一包东西,把它放在喷泉池底层,然后跪在潮湿的泥地上,像一只野兽一样叫着。

"请原谅他,侯爵老爷!"一个衣衫褴褛的顺从男人说,"那是一个孩子。""他为什么发出那种厌烦的叫声?这是他的孩子吗?""请愿谅,侯爵老爷,,真可怜,真的。"喷泉离马车稍微有点距离,因为这儿的街道旁边有一块大约十码左右的小广场。那位高个男人忽然从地上站起,向马车奔来,侯爵老爷立刻用手握住了他的剑柄。

"杀人啦!"高个男人绝望地尖声喊道,高高举起双手,双眼紧紧地盯住他,"死了!"人们围拢过来,看着侯爵老爷。盯着他的那么多双眼睛里只有戒备和焦急的神情,并没有威胁和愤怒的成份。人们什么也没说;自从那第一声哭喊之后,他们就沉默着,一直到这时。那个顺从男人的说话声是极其恭顺和轻微的。侯爵老爷扫视了他们一眼,好似他们不过只是爬出洞外的老鼠似的。

他拿出钱包。

"真是奇怪,"他说,"你们这些人居然不会照看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孩子。你们中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挡在路上。我怎么晓得你们如何伤害了我的马匹呢?看着!把这给他!"他扔出一枚金币,要男仆去拾,所有的人头全部朝前伸着,因而所有的眼睛都看见它落在地上。那高个男人又用最最可怕的语调喊着,"死了!"他被另外一个匆匆赶来的男人扶住了,其他人都纷纷为那男人让路。一看见这男人,那悲痛欲绝的人就倒在他的肩头,哭泣。喊叫,还用手指指那喷泉。那儿,有几个妇人正俯身仔细看那只一动不动的包裹,轻轻地移动它。然而,她们也像男人一样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