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八章(第2/4页)

“在她这种如此高贵的克制里,有着很多的卖弄风情,”蓄唇髭的年轻人又说。

“这双蓝色的大眼睛,恰恰是在它们好像就要泄露自己的秘密时,慢慢地低垂下去,”他身边的人说。“我可以保证,再没有比这更聪明的了。”

“看看美丽的富尔蒙和她一比,有多么平常,”第三个人说。

“这种克制的神情意思是说:如果您是配得上我的男人,我会对您表现得多么亲切!”

“有谁能配得上无比崇高的玛蒂尔德呢?”头一个人说;“一个君主,相貌英俊,才气横溢,体格健壮,战争中的英雄,而且年纪至多二十岁。”

“俄国皇帝的私生子……为了这桩婚事,会考虑建立一个君主国;或者干脆就是神气像个衣冠楚楚的农民的德·塔莱伯爵……”

门口变得畅通无阻,于连能够进去了。

“她既然在这些玩偶的眼里是那么了不起,值得我好好对她研究研究,”他想。“我可以了解这些人所谓的完美是什么。”

正当他用眼睛寻找玛蒂尔德时,她也望着他。“我的职责在召唤我,”于连对自己说;但是在他的表情里已经没有了火气。好奇心促使他愉快地朝前走,而玛蒂尔德的那件肩膀开得很低的连衫裙,使得他的愉快心情迅速地增长,说句实话,迅速得叫他的自尊心都不能接受。“在她的美里有着青春朝气,”他想。五六个年轻人立在他和她之间,其中有几个他认出就是他听见在门口说话的人。

“先生,您整个冬天都在这儿,”她对他说,“这次舞会是本季度最漂亮的舞会,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

“库隆[4]的这个四对舞我觉得很不错,跳这个舞的夫人们也跳得好极了。”那些年轻人回过头来看看她坚持要听他回答的、幸运的人是谁。他的回答并不是鼓舞人心的。

“我不可能是一个有鉴赏能力的行家,小姐;我把我的时间都花在书写上;像这样豪华的舞会,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那些蓄唇髭的年轻人感到愤慨。

“您是一个智者,索雷尔先生,”她怀着更加明显的兴趣接着又说,“您像一个哲学家那样,像卢梭那样,看待所有这些舞会,所有这些晚会;这些疯狂事儿使您感到惊奇而又不能诱惑您。”

有一个词儿刚刚窒息了于连的想象,并且把一切幻想从他的心里赶出去。他的嘴角流露出也许略微夸张的轻蔑表情。

“卢梭在他敢于评论上流社会时,”他回答,“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傻瓜。他不理解上流社会,他带着一颗成了暴发户的仆役的心去接近它。”

“他写过《民约论》,”玛蒂尔德用崇敬的口气说。

“尽管鼓吹共和政体和推翻君权,这个暴发户只要有一位公爵在饭后散步,改变方向来陪伴他的一个朋友,他就会欣喜若狂。”

“啊!是的,德·卢森堡公爵在蒙莫朗西陪着一位科安代先生朝巴黎方向走……”[5]德·拉莫尔小姐说,她感到了头一次卖弄学问带来的那种快乐和得意。她为了自己的学问而陶醉,几乎和发现费雷特里乌斯国王的存在的那个院士一样。[6]于连的眼光仍旧是锐利的,严肃的。玛蒂尔德兴奋的时间很短促。她的对手的冷淡态度使她深深地感到困惑。尤其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应该由她来对别人造成这种影响,所以她感到格外惊讶。

这时候,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急急忙忙朝德·拉莫尔小姐走过来。因为人多,他挤不过来,有一会儿一直停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他望着她,对面前的障碍只好一笑置之。年轻的德·鲁弗雷侯爵夫人在他旁边,这是玛蒂尔德的一个表姐妹。她把胳膊让才结婚半个月的丈夫挽着。德·鲁弗雷侯爵也非常年轻,他爱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在仅仅由公证人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婚姻中,男的发现女的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儿,往往就会这么神魂颠倒。德·鲁弗雷先生等一位年纪非常大的伯父死后就可以当上公爵。

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不能穿过人群,笑容满面地望着玛蒂尔德,她也把她那双天蓝色的大眼睛停留在他和他身边的那些人的身上。“还有比这一群人更庸俗的吗!”她对自己说。“瞧这个克鲁瓦泽努瓦,他指望跟我结婚。他温和,有礼貌,举止像德·鲁弗雷先生一样十分文雅。这些先生要是不会给人带来厌倦的话,应该说是非常可爱的。他将来也会带着这副眼光短浅,沾沾自喜的神色跟着我参加舞会。在结婚一年以后,我的车辆,我的马,我的衣裳,我的离巴黎二十法里远的城堡,这一切都将尽可能的好,完全可以使一个成了暴发户的女人,譬如说,一位德·鲁瓦维尔伯爵夫人看了会嫉妒而死。可是以后呢?”

玛蒂尔德已经事先感到了厌倦。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终于挤到了她的身边,跟她说话,但是她在沉思,并没有听他说。他的话声,对她说来,跟舞会的嗡嗡声混成一片。她的眼光机械地跟随着于连,于连带着恭敬,然而高傲、不快的神情走远了。她在远离来来往往的人群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读者已经认识的、在祖国被判处死刑的阿尔塔米拉伯爵。在路易十四时代,他曾经有一个亲人嫁给一位德·孔蒂亲王。这段往事对他多少起到了一点抵挡圣会的警察的保护作用。

“我看只有死刑判决才能使一个人与众不同,”玛蒂尔德想,“这是唯一买不到的东西。”

“啊!我刚才对自己说的是一句俏皮话!多么可惜,它没有能放在我可以利用它为自己增光的时刻想起来。”玛蒂尔德太喜欢在谈话中引用事先准备好的俏皮话;但是她也有太多的虚荣心,自己不可能不感到得意。幸福的神色在她脸上代替了厌倦的表情。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一直在跟她说话,相信自己看到了一线成功的希望,于是变得更加饶舌了。

“一个不怀好意的人能拿什么来反对我的这句俏皮话呢?”玛蒂尔德对自己说。“我可以这样回答指摘的人:一个男爵的爵位,一个子爵的爵位,可以买到;一个十字勋章,可以赠送;我的哥哥刚刚得到它,他做了什么呢?一个军阶,可以获得。十年的驻防,或者有一个亲戚当陆军部长,您就可以像诺贝尔一样当上骑兵上尉。一笔巨大的财产呢!……这仍旧是最困难,因而也是最值得尊重的。真奇怪!这跟书上讲的正好相反……好吧!为了得到财产,一个人可以娶罗特希尔德先生的女儿。[7]“我的话确实有它的深度。死刑判决还是唯一的一种没有人敢于去请求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