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4/4页)

“‘圆面包’,他既然开始了,他就会滚进去。”战士们说话的口吻,简直好像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童话里的那个“圆面包”将要滚进这个城市似的。

谢辽萨加入的那个突击队的指挥员,就是在他越过战线时遇到的那个中士。这是一个矮小灵活、性情快活的人,满脸细皱纹,一双大眼睛是蓝色的,但是闪烁不定,好像是在不断地变换颜色。他姓卡尤特金。

“那么你是从克拉斯诺顿来的-?”中士带着高兴的、同时甚至又像将信将疑的表情重问了一遍。

“你去过那里吗?”谢辽萨问。

“我在那边有个朋友,是位姑娘。”卡尤特金有点抑郁地说。“不过她撤退了。我跟她是在路上认识的。真是个好姑娘……我曾路过克拉斯诺顿。”他沉默了一会说。“我还保卫过卡缅斯克。所有参加那次保卫战的人有的牺牲,有的被俘,可是我又到了这里。你听到过这样一首诗吗?”

于是他脸色严肃地朗诵道:

我在进攻中多次挂彩,

养好后,几乎伤疤都看不出来。

我三次陷入包围,

三次——瞧他!——都突围出来。

我虽然有过不安,

但在斜射的和三层的,

曲射的和直射的炮火下,

依然没有受到伤害……

在熟悉的路途上,

在路旁被队伍扬起的尘埃中,

多少次有人说我被“驱散”,

有人说我被“消灭”……

“这里面写的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卡尤特金说完就笑了一阵,对谢辽萨挤挤眼。

白天就这样过去,黑夜降临了。在师长再次给柯诺宁柯少校交待任务的时候,将要执行这个任务的战士们都在睡觉。

谢辽萨也睡了。

早晨六点钟,值日兵把他们唤醒。战士们喝了一小杯伏特加,吃了半锅加了米粒的肉汤和一份相当多的麦糊。在迷雾的掩护下,他们沿着洼地和灌木林到进攻出发点集合。

在分批移动的战士们脚下,湿雪和泥泞混成了泥浆。两百米以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重炮已经隆隆地响起来,可是最后几批战士还在向顿涅茨河岸集结,他们就在这一片稀粥似的泥浆里趴下。

大炮均匀地、有规律地轰击着,但是大炮实在太多,所以开炮声和炮弹的爆炸声竟融成一片接连不断的隆隆声。

谢辽萨趴在卡尤特金旁边,只见时而是圆的、时而是带着火尾的红球从他们右面和他们头顶上在迷雾中飞过河去。他听到它们滑过去的沙沙声、到了对岸的刺耳的爆炸声和在城里远处爆炸的隆隆声,这些声音对他和他的同伴们都起着鼓舞作用。

德国人只朝他们设想的步兵集结地点开迫击炮。城里有时用六管迫击炮还击。这种时候卡尤特金就带着几分担心的口吻说:“瞧,它响起来了……”

突然远远地从谢辽萨背后滚来一阵雷鸣般的响声。这声音愈来愈响,在地平线上扩展开来。趴在岸上的战士们的头顶上也响起了隆隆声和呼呼声。骇人的炮弹的爆炸,裹着黑色的浓烟笼罩了整个对岸。

“‘卡秋莎’①出场啦。”卡尤特金说,他全身缩拢做好准备,皱纹满布的脸上也现出残酷的神气,“‘伊凡凿子’②马上还要来揍他们,那时候可就……”——①“卡秋莎”是一种多发火箭炮。

②“伊凡凿子”是对大口径近卫迫击炮的戏称。

他们背后的隆隆声还没有停,对岸的爆炸还在继续,这时谢辽萨并没有听到是否有号令,只看见卡尤特金探出身子直往前奔,于是他也从小战壕里跳出来跑到冰上。

他们好像是在绝对的寂静中在冰上奔跑,事实上对岸正对着他们开炮,人们也不断在冰上倒下。黑烟和硫磺气味一阵阵地透过大片浮动的迷雾向奔跑的人们滚来。但是,每个战士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一切将会进行得很顺利。

谢辽萨被这阵突然降临的寂静弄得莫名其妙,等他明白过来,他已经到了对岸的一个被翻出的泥土还在冒烟的弹坑里,趴在卡尤特金身旁。卡尤特金脸色可怕,在用自动枪对着正前方的什么东西射击。在离他们大约不出五十步的地方,谢辽萨看见从被泥土填没了半边的避弹壕里,翘着一挺机枪的架尾,不住地震抖,他便也朝这个避弹壕射击起来。那边的机枪手看不见谢辽萨和卡尤特金,只看到一个更远的目标,所以一下子就被打闷了。

城市在他们右面很远的地方,城里几乎已经不对他们射击。他们也越走离河岸越远,到了草原深处。过了好一会,才有从城里朝他们推进的方向发射的炮弹落在草原上。

在雾中看不见的、但是谢辽萨很熟悉的一些小庄子附近,他们又遇到猛烈的机枪和自动枪的火力。他们卧倒,趴了很久,一直等到几乎是直对着那些小庄子开炮的一些轻炮赶上他们。最后,有好几队战士跟着一些高大、快活、微有酒意的炮兵不断推着的这些轻炮一同冲进庄子。这里马上出现了营长,通信兵也已经把电线拉进一所被毁的小砖房的地窖里。

这样,在向他们小小的、局部的军事行动的最后目标——会让站——推进之前,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他们有坦克的话,他们早就到了这个错车站,但是这一次坦克没有出动,因为顿涅茨河上的冰承受不住坦克。

现在战士们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进攻。敌人一开火,亲自领导这次作战的营长就只好带着他手边的几队战士去进攻,这时主力部队还在路上。战士们向这个庄子冲去,卡尤特金的一队人沿着大街已经冲进去相当深,开始了校舍的争夺战。

学校里发出的炮火非常猛烈,谢辽萨只好停止射击,把脸埋在泥浆里。一颗子弹打穿他左臂肘的上部,但是没有碰到骨头,在紧张的时候他并不觉得疼痛。等他最后下决心抬起头来,他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最正确的假设是:他的同伴们受不住炮火,退到庄子边上自己人那里去了。但是谢辽萨还没有经验,他觉得他的同伴都被打死了,于是恐怖钻进了他的心。他匍匐爬行着退到一所小房子的屋角后面,开始侧耳细听。有两个德国兵在他身旁跑过。他听到左、右和后面都有德国人的声音。这里的射击已经停止,庄子边上的射击逐渐增强,后来那边也寂静下来。

在远远的城市上空,大片的火光晃动着。被它映红的不是天空,而是一团团浓密的黑烟,接着从那边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吼声。

在这个被德国人占领的庄子里,受了伤的谢辽萨,孤零零地趴在冰冷的稀粥似的雪泥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