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2/3页)

奥列格和斯塔霍维奇伛着身子,几乎是奔跑着转移到青年们趴着的地方。

杜尔根尼奇左臂挂着自动枪,站在岸上一个粘土质的小峭壁旁,离桥不过十米,他从湿漉漉的枯草丛中微微探出头来望着大路的远方。他脚边坐着好像是怒冲冲的、淡红色头发的莫什柯夫。莫什柯夫脖子上围着毛线围巾,左臂也挂着自动枪,朝桥上望着。青年人一个跟在一个后面趴着,跟河岸形成一条对角线。这条线上最前面的是谢辽萨,最后一个是维克多,他们俩也都带着自动枪。

奥列格和斯塔霍维奇在莫什柯夫和谢辽萨的中间趴下。

那批上年纪的德国兵的悠然自得的谈话声似乎已经到了头顶上。杜尔根尼奇屈下一膝,端着自动枪准备着。莫什柯夫趴了下去,拉好卷起来的湿棉衣,也端起自动枪。

奥列格带着天真稚气的神气望着桥上。忽然桥上响起一阵皮靴声。一群德国兵,穿着泥污的大衣,有的随随便便地抓着步枪的皮带,有的把步枪甩在背后,走上桥来。

在前面的几个兵士中间,有一个蓄着中世纪德国雇佣兵①式的浓密浅色胡子的高个子上等兵。他边走边讲着什么,不时回过头去,好让后面的人也能听到他的话。他四面张望着,常常朝趴在岸上的青年人那边转过脸去,兵士们也怀着行人对陌生地方的不自觉的好奇望着桥下左右两面的河水。但是他们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发现游击队,所以也就没有看见他们——①德国雇佣兵是十五至十七世纪常被德国诸侯用来镇压农民起义的军队。

就在这一瞬间,杜尔根尼奇的自动枪已经发出一连串尖锐的、震耳欲聋的响声,跟着他开枪的是莫什柯夫,还有别的人,接着步枪的子弹也纷飞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而且跟奥列格想象的不一样,所以他竟没有来得及开枪:在最初一瞬间,他是怀着孩子般的惊奇望着这一切,后来他心里一动,才想起他也该开枪,但是在这一瞬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桥上已经看不到一个兵士;大部分兵士都倒下去了,刚上桥的两个兵士正回身朝大路上逃跑。谢辽萨,后面跟着莫什柯夫,再后面是斯塔霍维奇,都一跃跳上河岸的上部,开枪把他们打死。

杜尔根尼奇和另外几个青年跑到桥上。那边还有一个德国兵蜷缩着,他们把他也干掉了。然后他们拖着这批兵士的退把他们全部拖到矮树丛里,以免被大路上走过的人看见,武器就随身带走。牲口在河边排着,长达几公里,它们都在喝水——有的就站在岸边喝,有的把两条前退或者四条退都站到水里去喝,有的涉水到对面去喝,——它们喝着水,扇动着潮湿的鼻翼,发出非常有力的、连续不断的吸水声,好像这里有几只水泵在开动。

在这个浩浩荡荡的畜群里,夹杂着红色的、蓝灰色的、有花斑的、行动非常迟缓的普通耕牛;粗角、宽胸,好像用铁铸在分趾蹄上的种牛;品种不同的母牛,姿态优雅的没有生过牛犊的母牛和两胁鼓起、奶没有挤掉、侞房膨胀、红红的侞头鼓胀着的、正在发情期的母牛;形状奇怪、不跟别的牛混在一起、颜色浅红适中、两只角直接从平坦的头顶长出来的牛;高大的、白毛上带着黑花和红花的荷兰牛,它们带着这一身花纹,样子庄重,好像它们是头上戴着软帽、身上围着围裙似的。

赶牛的牧人都是些年迈的老大爷。他们在自己的生涯中好像染上了他们放牧的牛群的慢吞吞的脾气,再不就是在战争中习惯了命运的变幻无常,所以他们并不注意就在近旁发生的射击,却在畜群后面的一块湿地上团团坐下,怞起烟来。

但是他们一看到这批带枪的人,马上就站了起来。

青年人恭敬地脱帽向他们问好。

“你们好,同志先生们!”一个样子像蘑菇、两脚朝外撇的老头说,他穿的麻布衬衫上加了一件没有鞣过的羊皮背心。

他手里拿的是短柄皮鞭,跟别人拿的很长的赶牛鞭不同;从这一点看来,他大概是他们的领队。显然,他想让他的伙伴们安心,就扭过头去对他们说:“这是游击队!……”

“对不起,诸位。”奥列格又把帽子略微提了一下再戴好,说道:“德国人的警卫队已经被我们解决了,请你们赶快把牲口赶到草原上去让它们散开,免得落到德国人手里……”

“唔……赶散!”沉默了一会之后,另外一个样子灵活的矮老头说,“这是我们自己的牲口,从顿河赶来的,我们干吗要让它们流落在外地?”

“怎么,你们还打算把它们赶回去吗?”奥列格咧开嘴笑着说。

“不错,赶是赶不回去了。”矮老头马上忧郁地对奥列格的说法表示同意。

“要是把它们赶散,也许还会被自己人牵去……”

“哎-哟-哟!这么一大群!”矮老头捧住了头,突然又是绝望又是得意地说。

大家这才懂得,这些老头被迫把大批牲畜从故乡赶往人地生疏的德国,心里是什么滋味。青年人不禁可怜起牲畜和老头来了。但是事情又不容拖延。

“老大爷,把你的鞭子给我!”奥列格说了就从矮老头手里拿过赶牛鞭,朝畜群走去。

这群阉牛和母牛慢慢地喝足了水,解了渴,逐渐走到对岸去。一部分牛分散开来,朝光秃潮湿的地面呼着气,搜寻残留的干草。一部分牛让雨淋着脊背,没津打采地站着或是四面张望着,好像在说:牧人们,你们在哪里,今后我们怎么办呢?

奥列格仿佛是驾轻就熟,非常有把握地、不慌不忙地在有的地方用手一推,有的地方拍拍牛的肚子或是脖子,有的地方打着响鞭,在畜群中间给自己开出一条路。他过了河,挤进牲口最密集的地方。穿羊皮背心的老头拿着鞭子过来帮忙。

其余的老头和全部青年人也都跟了过来。

他们吆喝着,用鞭子怞着,花了不少工夫才好不容易把这群牲口分为两股。

“不,这不是办法。”穿羊皮背心的老头说,“还是用自动枪扫射吧,反正是个完蛋……”

“哎-哟-哟!……”奥列格好像痛苦得皱着眉头,可是几乎在同一刹那,他脸上就不自觉地露出了残忍的表情。他从肩上摘下自动枪,朝牲口群里扫了一梭子弹。

几头阉牛和母牛倒了下去;另外有几头受了伤,吼叫着声吟着向草原上直奔。整个这一半的牲口嗅到了火药味和血腥气,也扇形地朝草原上拥过去,震得大地都发出隆隆的声音。谢辽萨和莫什柯夫也用自动枪朝另外一半畜群开枪,那一半牲口也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