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2/3页)

可是在她身上就具有她的丈夫,奥列格的继父,她一生中唯一挚爱的人的特点。她自己身上就有这样一股战斗的火焰在翻腾着,使她不能不同情儿子。

她常常感到生他的气:他怎么能把心里的事瞒着她,瞒着自己的妈妈,他过去不是一向非常坦白、亲切有礼、温顺听话的吗!尤其可恼的是,她的母亲,维拉外婆,明明参加了外孙的秘密活动,也瞒着女儿;柯里亚弟弟,从种种迹象看来,也是秘密活动的参加者。甚至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人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索柯洛娃——柯舍沃伊家的人管她叫波里雅阿姨——现在好像也比亲妈更接近奥列格。这是怎样开始的,在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事开始的呢?

以前,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和波里雅阿姨关系亲密,形影不离,人们提到一个,就不能不想起另一个。她们的友谊是已经有过不少经历的、成熟的妇人之间的友谊;共同的工作和共同的观点把她们联系在一起。可是从战争开始以来,波里雅阿姨却突然深居简出,不再到柯舍沃伊家来串门,即使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因为过去的交情去看她,波里雅阿姨也好像因为她养着一头牛,因为她在卖牛奶,因为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可能责备她为了个人利益而逃避造福祖国的工作,而显得局促不安。所以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打心底都觉得不可能跟波里雅阿姨谈这个问题。这样,她们的友谊就自然而然地中断了。

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再度来到柯舍沃伊家的时候,德国人已经在城里作威作福了。她带着一颗打开的、流血的心来到他们家里,于是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又认出了原来的她。她们现在常聚在一块谈心,但是像往常一样,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说得总比较多,温顺谦虚的波里雅阿姨只是用自己聪明而疲倦的眼睛望着她。可是,不管波里雅阿姨是多么沉默寡言,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还是不能不察觉,她,她的老友,好像已经把奥列格迷住了。只要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一来,他总待在旁边,而且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常常看到他们之间忽然掠过的闪电似的一瞥——有话要互相诉说的人们的一瞥。果然,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要是有事离开一下再回到屋子里来,她总可以感到,他们因为她回来而中断了他们的特殊的谈话。波里雅阿姨走的时候,如果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要送她出去,她总是忸妮地、急急忙忙地说:“不,不,别送啦,列娜,我自己出去。”可是如果奥列格要送她,她就从来不这么说。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这种事叫一个母亲的心怎么受得了?在生活中这种不幸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里面究竟有谁更了解儿子,同情他的事业和思想,用爱的力量来保护他呢?可是真实的声音告诉她,儿子有生以来头一次瞒着她,正是因为不信任她。

像所有年轻的母亲一样,她对自己的独子的优点看得更多,不过她对自己的儿子的确很了解。

自从城里开始出现有着“青年近卫军”的神秘署名的传单起,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就毫不怀疑她的儿子非但参加了这个组织,而且还在里面起着领导作用。她感到激动、自豪,而又痛苦。但是她并不认为可以用话套出儿子的真话。

只有一次她仿佛是随便问起:

“你现在跟谁最好?”

他带着在他是出人意外的狡猾故意把话头一转,仿佛这是以前关于莲娜-波兹德内雪娃的谈话的继续,有点忸怩地说:“我跟-跟妮娜-伊凡卓娃好……”

母亲不知为什么不点穿他,假意说:“那么莲娜呢?”

他一声不响,摸出日记本交给她,于是母亲在日记里读到了儿子现在对莲娜的看法以及对自己以前迷恋莲娜的种种想法。

但是这天早上她从邻人那里听到处死福明的消息时,她不由得差点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她克制住自己,就倒在床上。维拉外婆像木乃伊那样直僵僵地、神秘地走过来,在她额头上放了一块冷毛巾。

像所有的父母一样,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一分钟也没有怀疑过,儿子是参预了处死福明的活动。原来儿子经常出入的那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原来斗争就是这么残酷!有着怎样的惩罚在等待着他?……她心里还没有琢磨出来对儿子该怎么说,但是无论如何必须打破这种可怕的神秘气氛,这样活下去可不行!……可是这时候,她的皮肤晒得黑黑的儿子像平时一样穿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正把头缩在一边比另一边略高的肩膀里,坐在柴房里的板床上。那个大鼻子、皮肤浅黑、动作灵活的苏姆斯柯依坐在他对面的柴垛上,两人下棋下得正来劲呢。

他们在聚津会神地下棋,只是偶尔好像随便瞎聊几句。一个经验不足的人听到这样的对话内容,可能认为他碰到的是两个为非作歹的老手。

苏姆斯柯依那边车站上有一个粮站……第一次脱粒的麦子刚运过去,柯里亚-米朗诺夫和帕拉古塔就放进了象鼻虫……沉默。

柯舍沃伊麦子已经收割了吗?

苏姆斯柯依他们硬逼着把全部都割下来……但是多数是一垛一垛和一捆一捆地竖在那里:脱粒机和运送的工具都没有。

沉默。

柯舍沃伊应当把麦垛烧掉……你的堡垒①受威胁了!——①棋子名,等于中国象棋的车。

沉默。

柯舍沃伊在国营农场里有你们自己人,很好。我们在总部讨论过并且决定:在各个庄子里一定要有自己的小组。你们有武器吗?

苏姆斯柯依不多。

柯舍沃伊应当去搜集。

苏姆斯柯依到哪儿去搜集呢?

柯舍沃伊到草原上。还有就是到他们那儿去偷,他们非常粗心大意。

苏姆斯柯依对不起,将军……

柯舍沃伊老兄,它要让你这个侵略者吃点苦头!

苏姆斯柯依侵略者不是我。

柯舍沃伊可是你像一个仆从国那样爱挑衅!

苏姆斯柯依冷笑着还不如说我的处境更像法国。

沉默。

苏姆斯柯依如果我不该问,就请你原谅:绞死这个家伙有你们参加吧?

柯舍沃伊谁知道它。

“好。”苏姆斯柯依显然很满意地说,“我认为,应该多打死他们几个,哪怕是暗杀也成。而且与其搞掉几个奴才,还不如打死几个主子。”

“绝对应该。他们非常粗心大意。”

“你看,我大概要认输了。”苏姆斯柯依说,“这个局面没有出路,我也该回家了。”

奥列格整整齐齐地收好棋子,然后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