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4页)

谢辽萨和华丽雅在阁楼上坐了很久,他们已经聊起不相干的闲事来。

“后来你没有看到斯巧巴-萨方诺夫吗?”谢辽萨问。

“没有。”

“那就是说,她什么话都没有对他说。”谢辽萨满意地想道。

“他还要来的,他这个小伙子很可靠。”谢辽萨说。“往后你打算怎样生活?”他问。

华丽雅自尊地耸耸肩膀。

“这事,现在谁能说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倒是真的。”谢辽萨说,“以后可以去看你吗?你爸爸妈妈不会骂吗?”

“爸爸妈妈!……你要是愿意,就明天来吧。我还可以去叫斯巧巴。”

“你叫什么名字。”

“华丽雅-鲍尔茨。”

这时传来了长长的自动枪声,后来又是几声短的,——大概是从上杜望纳雅林子那边传来的。

“在放枪。你听见吗?”华丽雅问。

“我们坐在这里,也许城里已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谢辽萨一本正经地说,“也许德国人已经住到你们家里和我们家里去了。”

这时候华丽雅才想起来,她是在什么情况下从家里出来的,她想,也许谢辽萨说得对,母亲和父亲在为她担心。自尊心不让她先开口说她应该走了,但是谢辽萨却从不关心会有人惦记他。

“该回家了。”他说。”

他们就顺着原路出了学校。

他们在花园前面的栅栏旁边又站了一会。他们一块儿在阁楼上待了那一阵之后,现在都觉得有些忸怩不安。

“那么我明天来看你。”谢辽萨说。

回到家里,谢辽萨得知后来他在夜里告诉沃洛佳的消息:留在医院里的伤员们被运走和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医生遇害的事。这是当着娜佳姐姐的面发生的,是她把这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谢辽萨。

两辆小汽车和几辆载着党卫队员的卡车开到医院门口。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走了出来,他们命令她在半小时内腾出房子。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马上关照所有能够行动的病人搬进儿童医院,但是她仍旧请求放宽腾房的限期,因为她有许多病人不能起床,而且又没有交通工具。

军官们已经坐进了汽车。

“芬庞!这个女人要什么?”一个上级军官对一个镶金牙、戴浅色玳瑁边眼镜、高大虚胖的军士说。接着小汽车就开走了。

这副浅色玳瑁边眼镜使这个党卫队军士的外表即使不像学者,起码也像一个知识分子。但是当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向他提出请求,甚至试图用德语和他谈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透过这副眼镜对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却好像熟视无睹。他用女人般的嗓子唤来了兵士,他们并不等半小时的限期过完,就动手把病人拖到院子里。

他们把病人放在垫子上拖出来,或是干脆架着胳肢窝拖出来扔在院子里的草坪上。这时候,他们发现了医院里有伤兵。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自称是市立医院的医生,他试图解释说,这都是些重伤员,已经丧失作战能力,所以留下来由老百姓照料。但是那个军士说,他们既然是军人,就应该算是战俘,马上要把他们送到适当的地方去。于是他们就动手把那些只穿一身内衣的伤员们拖下床来,胡乱扔进卡车,一个压着一个。

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知道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的性情急躁,请他不要待在这里,但是他不肯走开,一直站在走廊里的两扇窗子中间。他的晒黑的、发出暗色光辉的脸变成灰色的。他一直用嘴唇转动着半段吸剩的自卷纸烟,他的膝盖抖得厉害,使他有时要弯下身子用手去柔它。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不敢离开他,还请娜佳也等一切事情完毕后再走。娜佳看到那些缠着血污的绷带、衣服没有穿好的伤员被拉着走过走廊,有时简直就在地板上拖,觉得又是可怜又是害怕。她不敢哭,可是泪水却自然而然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但是她仍旧不走,因为她更替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担心。

两个德国兵拖着一个伤员走着。两星期前,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给这个伤员动过手术,取掉一只被迫击炮弹片炸裂的肾脏。近几天来这个伤员的情况已经显著好转,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对这次手术颇为得意。两个兵士正拖着这个伤员在走廊里走着,这时芬庞军士喊了其中的一个兵士,那个兵士扔下他正拖着的伤员的退,跑进芬庞待的病房,另一个兵士就把伤员在地上拖着走。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猛然离开墙边,谁都来不及看住他,他已经到了那个拖着伤员的兵士身旁。这个伤员像他们里面的多数人一样,不管遭受多大的痛苦,都不哼一声,但是他一看见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就说:“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你看见他们的作风吗?这哪里是人!”

说着就哭起来。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用德语对那个兵士说了几句话。多半是说,这样是不可以的。多半是说,让我来帮忙。但是德国兵大笑起来,还是拖着伤员往前走。这时芬庞军士从病房里走出来,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就直冲着他走过去。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颤抖。他几乎是向军士扑过去,声色俱厉对他说了些什么。这个军士身材高大,可是虚胖,身上的黑制服都是皱褶,胸前画着骷髅与白骨的金属徽章闪闪发光;他哑声对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说了些什么,用手枪朝他脸上戳了一下。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闪开了,又对他说了几句大概使他非常生气的话。那时,军士可怕地鼓起眼镜后面的眼睛,对准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的眉心开了一枪。娜佳看见他的眉心好像瘪陷下去,鲜血迸射出来,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就倒下了。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和娜佳跑出了医院,娜佳自己都不记得,她是怎么到家的。

娜佳坐在那里,仍旧像她从医院里跑出来的时候那样戴着护士头巾,穿着白罩衣。她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她没有哭,她脸色惨白,小小的颧骨烧得通红,发亮的眼睛并没有看见听她讲述的人。

“听见了吗,野小鬼?”父亲怒冲冲地对谢辽萨咳嗽着,“我真恨不得用鞭子怞你一顿。德国人进了城,你还到处乱跑。

差一点没把你母亲急死!”

母亲哭了。

“我为你急死了。我还以为你被打死了呢。”

“‘被打死了’!”谢辽萨突然恨恨地说,“我倒没有被打死。可是伤员们被打死了。在上杜望纳雅林子里。我亲耳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