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5页)

“沃洛佳!真可怕!”刘西雅很快地低声说,“四周的栅栏都拆光了。花坛全踩坏了,家家院子里都挤满了兵。他们脱下衬衫在抖虱子。就在我们的台阶前面,他们津赤条条的,用木桶里的冷水冲洗。我差点儿要呕出来。”

沃洛佳躺着,没有睁开眼睛,仍旧不作一声。

院子里的母鸡叫了起来。

“弗里德里赫在杀我们的鸡。”刘西雅说,她的声音里突然带着嘲笑。

上等兵经过穿堂走进房间,他打着响鼻,嘴巴里发出各种各样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他大概是一边走一边在用毛巾擦脸。接着,有好一会都可以听到他的响亮快活的声音,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的声音。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在回答他的话。过了一会,她抱着一卷铺盖进来,放在角落里。

厨房里在做菜,又是烤,又是煎,门虽然关着,煎东西的气味却钻了进来。他们的家成了一个过道,不断有人来来去去。从厨房里、院子里以及上等兵和兵士们住的房间里,都传来德语的谈话声和笑声。

刘西雅在语言方面很有才能。从学校毕业后,在战争的第一年里,她全年专学德语、法语和英语。她的志愿是进莫斯科的外语学院,希望将来做外事工作。现在她不由自主地听着这些兵士们的夹着粗话和说笑的谈话,而且听懂了不少。

“啊,我亲爱的朋友亚当!你好,亚当,你拿的是什么玩意儿?”

“乌克兰式的猪油。我想分点给你。”

“好极了!你有白兰地吗?没有?见它的鬼①,我们就来喝俄国伏特加吧!”

“听说,街那头有个老头家里有蜜。”

“我派小汉斯去。应当抓紧机会。鬼知道,我们在这里会不会待久,前面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

“前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等着我们的是顿河和库班河,也许是伏尔加河。请你相信,那边不会比这里差。”

“在这里,我们至少活着!”

“妈的,这些该死的煤区!不是风就是尘土和烂泥,人人都像狼一样望着你。”

“有什么地方他们曾经友好地望过你?你凭什么以为,你是把幸福带给他们?哈哈!……”

有一个人走进穿堂,用沙哑的、女人般的嗓音说:“希特勒万岁!②”

“呸,见鬼!这是彼得-芬庞!希特勒万岁!③……唉,该死④,我们还是头一次看见你穿这套黑衣服!来,让我们看看……伙伴们,来看啊,是彼得-芬庞!你想想,过了国境之后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①②③④原文为德语。

“人家会以为,你们是真的想念我呢。”那个女人般的嗓子嘲笑地回答。

“彼得-芬庞!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最好问我,到哪里去!上面命令我们到这个偏僻的鬼地方来。”

“你胸口挂的是什么?”

“我现在已经是分队长了。”

“哦!难怪你要发福了。党卫队里吃得一定比我们好。”

“不过他一定还是不脱衣服睡觉、不洗澡,我一闻那股味道就知道!”

“千万不要这样开玩笑,免得将来后悔。”那个女人嗓子沙哑地说。

“对不起,亲爱的彼得,谁叫我们是老朋友呢,对吗?如果玩笑都开不得,一个当兵的还有什么事可做呢!你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的?”

“我在找房子。”

“你在找房子?!你们一向总可以弄到最好的房子。”

“我们占用了一所医院,房子非常大。但是我需要一个住宅。”

“我们这里有七八个人。”

“我看到了……挤得像鲱鱼!①”

“是啊,现在你是高升了,不过希望你别忘了老朋友。趁我们在这里的时候,常来玩玩。”

那个嗓子像女人的人尖声回答了一句,大伙都笑起来。他踏着钉铁掌的皮鞋,咚咚地走了出去。

“这个彼得-芬庞是个怪人!”

“怪人?他搞了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他做得对。”

“但是,你可看见过他单穿一件衬衫的时候吗?光着身子的时候就更甭提了。他是从来不洗澡的。”

“我疑心他身上生疥疮,不好意思让人家看见。弗里德里赫,你快做好了吗?”

“我要月桂叶子。”弗里德里赫陰郁地说。

“你以为仗快打完了,所以事先要给自己编一顶胜利者的桂冠②吗?”——①原文为德语。

②月桂叶子有香味,可作调味品。但月桂叶编成的桂冠是荣誉和胜利的象征,这里是取笑弗里德里赫的。

“完不了,因为我们是在跟全世界作战。”弗里德里赫陰郁地说。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坐在窗口,一只胳膊支在窗台上,在想心事。窗外是一大片浴着夕阳的空地。在空地远远的边缘上,斜对着他们的小房子,耸立着两所单幢的白色砖房:比较大的一幢是伏罗希洛夫学校,另一幢比较小,是儿童医院。学校和医院都已经疏散,房子空着。

“刘西雅,你看,这是什么?”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把额头紧贴着玻璃,突然说。

刘西雅连忙跑到窗前。在那两幢房子左面,有一条大路穿过空地。在这条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有一个很长的行列。起初刘西雅甚至不明白这是些什么人。一群男男女女,穿着医院的深色长衣,光着头,在大路上拖着退走着;有的撑着拐杖勉强一拐一拐地走着,有的连自己的退都不大能挪动,但还用担架抬着不知是病人还是伤员。一队戴白头巾、穿白罩衣的护士和穿普通服装的男女市民背着沉重的包袱走着。这些人是从窗口望不到的那一部城区,顺着大路走过来的。他们挤在儿童医院的大门口,有两个穿白衣的妇人试着要把大门打开。

“这是市立医院的病人!他们就这样被赶出来了。”刘西雅说,“你听见吗?你明白吗?”她转过脸来对着哥哥问道。

“我明白,我听到了,我马上就想到,那些病人怎么办?因为我在那边住过院。你要知道,那边还有伤员呢!”沃洛佳激动地说。

有好一会工夫,刘西雅和母亲看着病人搬家,又把她们所看到的情形轻声告诉沃洛佳,后来,德国兵的一阵乱哄哄的谈话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听声音,上等兵的房间里大概聚集了十个到十二个人。不过是这一批走了,又来了另外一批。他们是从晚上七点钟开始吃的,现在天已经全黑了,他们还在大吃大喝,厨房里还在煎什么。穿堂里,兵士的皮鞋声不断来回咚咚地响着。从上等兵的房间里传来了碰杯声、敬酒声和哄笑声。谈话时而爇烈起来,时而沉寂下去,那是在上菜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带醉意,愈来愈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