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第2/3页)

普罗庆柯说的是俄语,但有时不自觉地夹着乌克兰乡音。

“如果你们完成了,即使我们不说,他们也会听到的。至于你们一定会完成,那我是毫不怀疑的。”安德烈-叶费莫维奇露出刚毅的微笑说,他满脸的皱纹都放着光。他忽然转过身来对围着普罗庆柯的人们说:“普罗庆柯这家伙真鬼:还没有开始作战,已经在试探,能不能从总司令部得到供应!”

大家都笑起来,只有将军没有笑,在全部谈话时间他都站在那里,坚强饱满的脸上始终带着严峻的、忧心忡忡的神情。

在普罗庆柯的明朗的蓝眼睛里闪露出狡猾的神气,眼睛开始闪闪发光,不过不是两只同时发光,而是有先后,仿佛有一颗顽皮的小火星独脚跳着,从一只眼睛里跳进另外一只眼睛里面。

“我自己的供应有的是,”他说,“要是用完了,我们就像那个老柯夫派克①一样,没有军需机关也活得下去:从敌人那里拿来的,就是我们的……不过,要是给我们添拨点什么……”普罗庆柯把双手一摊,大伙又笑起来——①柯夫派克(1887-1967),苏联苏姆斯克游击队司令员,少将,卫国战争时期曾五次在敌后袭击敌人。

“请向方面军政治部的工作人员转致我们最大的谢意,他们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普罗庆柯握着一个团政委衔的中年军人的手,说道。“至于你们,小伙子们……我真不知道对你们说什么才好,我只能好好地吻吻你们……”普罗庆柯感情激动地挨个儿拥抱并且亲吻了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年轻小伙子们。

他是一个细心的人,他懂得在任何工作中都不能让一个工作人员感到委屈,不管这个工作人员的职位大小,只要他在工作中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他就这样向帮助他组织游击队和地下工作网的每一个机构和每一个人表示了谢意。他怀着沉痛的心情依依不舍地跟州委的同志们告别。在几个月如一日逝去的战争期间,友谊和命运已经把他们牢牢地拴在一起了。

他眼睛潮润地离开了朋友们,又四下看了一遍,有没有漏掉什么人。这时个子敦实的将军默默地把整个身子迅速有力地迎向普罗庆柯,同时向他伸出手来。在将军的普通俄罗斯人的脸上,突然显露出天真的表情。

“谢谢,谢谢您,”普罗庆柯感情流露地说。“麻烦您还亲自来。现在我们好像是拴在一根绳子上了……”说着,他握了握将军的结实的手。

将军脸上的天真的表情霎时间消失了。他那戴着制帽的圆圆的大头做了一个不满的、甚至像是气愤的动作。他的聪明的小眼睛又带着原来的严峻的神气望着普罗庆柯。他似乎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决定性的一刹那到了。

“你自己要小心。”安德烈-叶费莫维奇说的时候脸色改变,他拥抱了普罗庆柯。

大家重又跟普罗庆柯、他的助手以及留下来的工作人员们告别,然后脸上似乎带着歉意一个一个地走出办公室。只有将军出去的时候是高昂着头,迈着和平时一样轻快迅速的步子,以他那样的胖子来说,这样的步伐是出人意料的。普罗庆柯没有去送他们,他只听到街上的汽车呜呜地响起来。

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一直不停,普罗庆柯的助手放下这个听筒又拿起那一个,请他们过一会儿再打来。普罗庆柯刚跟最后离开的人告别,助手马上就递给他一个听筒。

“面包厂打来的……已经打来过上十次了……”

普罗庆柯拿起听筒,在桌角坐下,马上就和刚才跟同志们告别时一会儿态度亲切、真情流露,一会儿调皮快活的样子判若两人了。在他拿听筒的姿势里,在他的面部表情和语调里,都显露出沉着和威严。

“你别胡扯,你听我说,”他说,听筒里的声音马上就停了,“我对你说过运输工具要来,它自然会来。市贸易公司会来取你的面包,预备给市民们在路上做干粮。销毁这许多面包是犯罪行为。你烘了一夜的面包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看是你自己在着急。等我叫你着急的时候你再急。明白吗?”普罗庆柯挂上听筒,又取下一只铃声尖锐发抖的听筒。

在面对新一号井的打开的窗口,可以看见离城的部队、卡车以及疏散的居民队伍在移动。从这里的小山上看出去,几乎像看地图一样,移动基本上分为三股:主流往南,向新切尔卡斯克和罗斯托夫移动,较小的一股往东南,向李哈雅移动,最小的一股是向东,向卡缅斯克移动。刚刚离开区委会大厦的那些汽车,也鱼贯地往新切尔卡斯克开去。只有将军的满布尘土的吉普车,是穿过拥挤的街道,向着伏罗希洛夫格勒公路那面开去。

这时,要回到师里去的将军的思想,已经远远离开了普罗庆柯。灼人的太阳斜照着他的脸。汽车、将军、司机以及后座上默不作声、没有刮胡子的少校和身材高大的中士,都在尘埃的包围之中。远处的炮轰声、公路上汽车的吼声、离城的人们的情景——这一切把这几个年龄和职位异常悬殊的军人的思想不由地都吸引到严峻的现实上来。

在和普罗庆柯告别的人们里面,只有身为军人的乌克兰游击队司令部的代表和将军,才懂得德军坦克部队占领米列罗沃以及他们向莫罗佐夫斯克(顿巴斯到斯大林格勒铁路线上的一个城市)挺进的意义。这表示,南方方面军已经和西南方方面军隔断,伏罗希洛夫格勒州以及罗斯托夫州的大部分和中央的联系被切断了,斯大林格勒同顿巴斯的交通也被切断了。

现在这个师的任务是尽可能长久地挡住从米列罗沃进犯南方的德军,使南方方面军的军队得以退到新切尔卡斯克和罗斯托夫。而这就意味着,将军指挥的那个师在几天之后要么根本不再存在,要么陷入敌人的包围。被包围的想法是将军深恶痛绝的。但是将军又不愿意他的师不再存在。另一方面,他知道,他会百分之百地履行他的天职。所以现在他的全副津神都是用来解决这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按年龄来说,将军并不是属于老一代的苏联军事将领,而是属于中间一代。这一代在国内战争时期或国内战争结束不久开始他们的道路时,都还是些十分年轻的、并不突出的人。

在他当普通士兵的时候,足迹走遍了现在他乘吉普车驶过的顿涅茨草原。他这个库尔斯克农民的儿子,十九岁的牧人,开始他的军人道路时,彼列科普之役①的不朽声誉已经轰动全国。他入伍是在肃清乌克兰马赫诺②匪帮的那个时期:这是与革命敌人大搏斗的最后微弱的余音。他曾在伏龙芝③的指挥下作战。在青年时代,他是一个出众的坚强的战士。他也是一个出众的聪明的战士。但是他的出众并不仅仅因为这个:坚强而聪明的人在人民中间并不罕见。他渐渐地、不知不觉地、甚至仿佛是缓慢地掌握了连政治指导员、营政委和团政委——全体政治部和军队党支部工作人员的无数的无名大军(愿这些人永垂不朽!)——教导给红军战士的一切。而且,他不单是理解他们的教诲,他还把这些教诲学透学通,牢牢铭记在心头。突然,他作为一个具有非凡的政治才能的人在战友们中间得到了选拔——①彼列科普是联接克里木半岛和欧洲大陆的地峡。一九二○年,红军在伏龙芝领导下,在该地彻底击溃弗兰格尔匪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