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十三章(第3/4页)

“也可能敌人已经很近啦,您知道追来的不是步兵。”

“树林子光秃秃的,遇到意外,咱们看得见。”

“没有人看呀,几乎都睡啦。我怕连警戒的哨兵也都睡啦。”

“他们从昨天喝醉以后,脚都站不住,现在你喊都喊不醒他们。”卡帕林皱起眉头,好像感到疼痛一样,小声说:“咱们跟着这样的领导人干,非完蛋不可。他既胡涂,又愚蠢,简直胡涂得出格啦!为什么您不愿意担当起指挥任务呢?哥萨克们都很尊敬您。他们是非常拥护您的。”

“我不想干,我在你们这儿只不过是个临时过客,”葛利高里冷冷地回答说,然后走到马跟前,后悔不该无意中说出这句不小心的坦白话来。

卡帕林把衣襟里的剩余粮食粒抖在地上,跟着葛利高里走过来。

“您知道,麦列霍夫,”他边走边折下一条山植树枝,揉碎了鼓胀的嫩芽,说,“如果咱们不加入一个比较大的反苏维埃部队,譬如——像现在正在顿河地区的南部打游击的马斯拉克旅,我想我们是支持不了很久的。我们应该冲到那里去,不然,我们随时都可能被消灭。”

“现在河水涨起来啦。渡不过顿河去。”

“不是现在就走,但是等到河水落了——就应该走。您以为如何?”

葛利高里考虑了一会儿,回答说:“是啊。应该离开这儿。这里已经毫无希望。”

卡帕林活跃起来。他没完没了地说起来,原来指望会得到哥萨克的支持落空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说服福明,不要再毫无目的地在地区内流窜,要他下决心投奔一支强大的部队。

葛利高里听厌了他的唠叨。他注视着马,等到马刚把袋子里的草料吃空,就摘下袋子,给马戴上笼头,拉紧了肚带。

“咱们还不会很快就出发的,您瞎忙活什么,”卡帕林说。

“您最好还是去把马准备好吧,不然您会来不及备马的,”葛利高里回答说。

卡帕林注意地看了看他,便回到自己站在辎重车旁边的马跟前去。

葛利高里牵着马走到福明跟前。福明正大劈开两腿躺在铺好的斗篷上,懒洋洋地啃着烤鸡翅膀。他挪动了一下,做了个请葛利高里坐在他身旁的姿势。

“来坐下,跟我一起儿吃午饭吧。”

“应该离开这儿,而不是吃午饭,”葛利高里说。

“喂好马,咱们就动身。”

“可以等会儿再喂嘛。”

“你为什么这么性急啊!”福明扔掉啃完的鸡骨头,在斗篷上擦了擦手。

“敌人会在这儿攻击咱们的。这是个很合适的地方。”

“谁他妈的会来攻击咱们呀?侦察兵刚才回来说,山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可见茹拉夫廖夫已经找不到咱们的去向,不然他早就追上来啦。布坎诺夫斯克不会有人来追。那儿的军事委员是米海·帕夫洛夫,倒是个很会打仗的小伙于,不过他的兵力太小,未必敢来迎战。咱们好好地休息一下,等这风停了,咱们就向斯拉谢夫斯克挺进。坐下呀,吃点鸡肉,干吗站在那儿?麦列霍夫,你怎么变成胆小鬼了,简直有点儿草木皆兵啦!”福明用手划了个大圈子,哈哈大笑。

葛利高里心里骂了一声就走开了,把马拴在小树立,在旁边躺下,用军大衣襟遮上脸避风。他在风的呼啸声中,在弯到他身上高高的干草的歌唱般的声中打起盹来。

一阵很长的机枪扫射声使他一跃而起。这梭子弹还没有打完,葛利高里已经解开了马。福明压下所有的声音,大声叫:“上马!”又有两三挺机枪从树林子右面扫射起来。葛利高里骑上马,迅速地估计了一下形势一右面树林边缘上,透过尘雾可以看见有五十来名红军战士,列成骑阵,切断了退往山岗去的道路,冲过来,在太阳暗淡光辉的照耀下,蓝晃晃的马刀刃,在他们头顶上闪着熟识的寒光。机枪一直在从树林里、从矮树丛生的山岗上,发疟疾似地匆匆打来~盘接一盘的子弹一左面也有半连的红军骑兵,挥舞着马刀,没有喊杀声,迅速压了过来,他们形成了包围圈。只剩下了一条出路:从左面围上来的稀疏的散兵线中冲出去,退往顿河边。葛利高里对福明喊了一声:“跟我来!”他抽出马刀,放马奔去。

跑出约二十沙绳以后,他回头看了看。福明、卡帕林、丘马科夫和另外几个士兵,都飞也似的跟在他后面,离他大约有十沙绳远。树林子里的机枪声停止了,只有右面紧边上的一挺,还在短促凶狠地对着在辎重车附近忙乱的福明同伙扫射。但是最后一挺机枪也很快就沉默了,于是葛利高里明白了,红军战士已经到了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他身后已经砍杀起来。他是从低沉绝望的喊叫声,从抵抗的人们稀疏、断续的枪声判断出来的,他无暇回顾。策马狂奔,离迎面冲来的骑阵越来越近,他选好了攻击的目标。一个身穿着短光度上衣的红军骑兵正对着他跑过来。红军战士骑的是一匹跑得不很快的灰马。一闪之间,葛利高里看到了胸前有一片白毛、落满了一团团的汗沫的马,也看到了生着一张很年轻的、红扑扑的、兴奋的脸的骑士,也看见了他身后一直伸延到顿河边的阴沉的草原……再过一瞬间,他就要避开劈来的马刀,并且自己动手去砍了。葛利高里在离骑士约五沙绳远的地方,猛地向左一闪,只听见头顶飕的一声刺耳的马刀声,他立即在鞍上挺直身子,仅用自己的刀尖触了一下已经从他跟前驰去的红军战士脑袋。葛利高里的手几乎没有感觉到劈刺的力量,但是回头一看,只见已经耷拉下脑袋的红军战士正慢慢地从马鞍上栽下来,看见红军战士黄色皮衣的脊背上有一道浓稠的血流。灰马已经不再狂奔,而是变成大快步了,它高仰着头,仿佛害怕自己的影子似的歪着身子……葛利高里趴在马颈上,用习惯的动作放下马刀。子弹在他头顶上尖利、刺耳地飞啸。紧抿着的马耳朵哆嗦着,耳朵尖上透出了一粒粒的汗珠。葛利高里只听见从后面朝他追来的于弹的啸叫声和马的急促、厉害的喘息声。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福明和丘马科夫,落在后头,离他们约五十沙绳的卡帕林在奔逃,再后面一点儿——只有第二排的一个战士,瘸于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一面跑着,一面抵挡两个追击他的红军战士。其余的跟随在福明后面的八九个人都被砍死了。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迎风展开尾巴,往四面奔去,红军战士在拦截、捕捉它们。只有福明的同伴,普里贝特科夫的那匹高大的枣红马,打着响鼻,跟卡帕林的马并排跑着,身后拖着死去的主人,他从马上掉了下来,可是脚还挂在马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