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九章(第4/5页)

谢格洛夫中尉把罐头放在桌子上,灵巧地用刀子开着罐头,唉声叹气地说:"您知道吗,中尉,这只英国猪,可把我折磨苦了!从早上一直喝到深夜。不停地往肚子里灌,简直是少有!您知道吗,我本人也很爱喝几盅,但是像他这样无度地狂饮,我可受不了。可是这家伙,"谢格洛夫中尉含笑看了一眼英国军官,出乎葛利高里意料地骂了两句娘,"一个劲儿地喝啊喝啊,不管是空肚子,还是怎么的,拼命地灌!"英国中尉笑着点了点头,用南腔北调的俄语说:"是啊……很好……应该为您的健康干一杯!"葛利高里哈哈大笑,摇晃了一下头发。他很喜欢这两个小伙子,尤其是那个在无缘无故地傻笑着和滑稽地说着俄语的英国中尉简直是太有意思啦。

谢格洛夫中尉擦着杯子说:"我已经跟他一起混了两个星期啦,怎么样,不含糊吧?他是派到我们第二军来当坦克驾驶教官的,我哪,是配给他当翻译。由于我的英语说得很流利,这可把我害苦了……我们也喝酒,但是不是这么个喝法。可这家伙--天晓得他是怎么回事!您知道,他的本事有多大!他一个人,一昼夜至少要喝四五瓶白兰地。有空儿就喝,从来不醉,甚至灌了这么多酒以后,还能照样工作。他把我折磨死啦。我的胃里已经常常隐隐作痛,这些日子我的情绪简直坏透啦,浑身都浸透了酒精,弄得我现在都不敢坐在油灯旁边……鬼知道该怎么办!"他说着,斟了满满的两杯白兰地,自己的杯子里却只倒了一点儿。

英国中尉用眼睛示意着杯子,笑着,兴致勃勃地说起来。谢格洛夫中尉求饶似地,把一只手捂在心上,矜持地笑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偶尔在他温柔的黑眼睛里闪出愤怒的火花。葛利高里端起杯子,和两位殷勤好客的主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嗅!"英国人大加称赞,他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酒,鄙视地瞅了谢格洛夫中尉一眼。

英国中尉把两只又黑又大、干活的粗手放在桌子上,手背上的汗毛孔里都浸满了乌黑的机油,手指头由于经常接触汽油,皮都暴起来了,布满了斑斑点点、经久不愈的伤痕,但是脸却保养得很好,白里透红。手和脸真是天渊之别,所以葛利高里有时觉得英国中尉好像是戴着假面具似的。

"您救了我的命啦,"谢格洛夫中尉把两只杯子斟得满满的,说。

"难道他不能独自一个人喝吗?""问题就在这里呀!早晨他一人独酌,但是到了晚上就不行啦。来,咱们干一杯。""这酒很厉害……"葛利高里从杯子里吮了一口,但是一看英国中尉的惊讶的目光,立刻就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也倒进嘴里。

"他说,您是好样的。他很欣赏您的喝法。""我倒很想跟您调换一下位置,"葛利高里笑着说。

"但是我相信,两个星期以后,您就会逃之夭夭!""丢下这样的好差事?""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干这种好差事啦。""可是在前线还要糟得多。""这儿--跟前线一样呀。在前线,会被枪弹或者炮弹片打死,然而那也并不一定,可是在这儿,我要变成酒疯子,那是确定无疑的啦。请您尝尝这种罐头水果吧。您吃不吃火腿?""谢谢,吃。""英国人做这些玩意儿是很高明的。他们供养军队可不像我们。""难道我们那还能算是供养吗?我们的军队是打食儿吃的。""很遗憾,这是事实。不过话又说回来,用这种办法供养士兵,是于不成什么大事业的,特别是如果允许这些战士任意抢劫老百姓……"葛利高里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谢格洛夫中尉,问道:"您还要干一番大事业吗?""我们是同路人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谢格洛夫中尉没有注意到英国中尉拿起瓶子,给他满满地斟上了一杯。

"现在您非得喝干这一杯啦,"葛利高里笑着说。

"开始啦!"谢格洛夫中尉看了看杯子,叹息道。脸颊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

三个人默默地碰了一下杯,喝干了。

"我们走的是一条路,不过走的远近可不一样……"葛利高里又拾起这个话题,皱着眉头,竭力想用叉子叉住在盘子里乱滑的杏子。"就像坐火车一样,有的人走不远就下车了,有的人继续往前走……""难道您不打算坐到终点站吗?"葛利高里觉得已有醉意,但是还没有发昏;他笑着回答说:"我的钱不够买到终点站的票呀。您呢?""哼,我的情况就不同啦:就是把我赶下车月p 我沿着铁路线步行,也要走到最后一站!""那么祝您一路平安!来,咱们干一杯!""只好从命啦。什么事儿都是开头难……"英国中尉和葛利高里、谢格洛夫中尉碰过杯,一声不响地喝于了,几乎一点儿菜也不吃。他的脸变成了砖红色,眼睛里闪着光芒,一举一动,露出一种故意的、慢吞吞的神气。第二瓶还没有喝完,他已经艰难地站起来,脚步稳健地走到皮箱跟前,拿出三瓶白兰地来。他把酒瓶子放在桌子上,嘴角上露出一丝笑意,低声说了些什么。

"坎贝尔先生说,应该继续喝下去。叫这位英国先生见鬼去吧!您怎么样?""好吧,可以继续喝下去,"葛利高里同意说。

"是啊,他的酒量太大啦!这个英国人身上--是俄国商人的灵魂。我好像已经醉啦……""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葛利高里滑头地说。

"真见鬼!我现在简直像个弱不禁风的姑娘……不过我还可以奉陪,是--的,甚至可以奉陪到底!"谢格洛夫中尉喝下了这杯以后,明显地变得呆头呆脑:黑眼睛变得油亮,开始有点儿斜了,脸上的筋肉松懈无力,嘴唇几乎不听使唤了,毫无光泽的颧骨皮下的青筋在有规律地急速地跳动着。喝下肚去的白兰地酒对他的作用太猛烈了,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一头要宰的牛,临宰以前,被十普特重的大锤照着脑袋打了一下。

"您还是好好的嘛。您已经喝惯啦,这点儿酒对您不算回事,"葛利高里肯定地说。他也明显地醉了,但是觉得自己还能喝很多。

"真的吗?"谢格洛夫中尉高兴起来了。"不,不,起初我的情绪不佳,可是现在--来吧,喝多少都成!真的,喝多少我都不在乎啦!我很喜欢您,中尉。在您身上我感到有一种,我要说,力量和热诚。我很欣赏这些品质。咱们来为这个傻瓜和醉鬼的祖国于一杯吧。不错,这家伙简直像头富生,但是他的祖国却很美。'大不列颠帝国,你称霸海洋吧!'咱们喝吗?不过别全喝光!为你的祖国,坎贝尔先生,于杯!"谢格洛夫中尉使劲皱着眉头,喝下杯里的酒,吃了一块火腿说:"这个国家真是太美啦,中尉!您简直无法想像,我在那里住过……好,咱们喝!""不管自己的母亲有多丑,那她也比别人的母亲更可爱。""咱们不必抬杠,喝吧!""喝"应该用铁和火把我们国家肌体内的脓疮除掉,可是我们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原来,我们根本就没有祖国。好啦,叫我们的祖国见鬼去吧!坎贝尔不相信我们能打败红军。""他不相信?""是的,不相信。他对我们军队的评价很坏,对红军却赞不绝口。""他参加战斗吗?""那还用说!差一点儿没被红军俘虏。这该死的白兰地呀!""真厉害!简直跟酒精一样厉害,是吧?""比酒精的劲儿稍小一点儿。是骑兵把坎贝尔救出来啦,不然,他就被活捉啦。这是在茹科夫村附近。在那次战斗中红军夺去了我们的一辆坦克……您神色忧郁,怎么回事儿?""我的妻子不久前去世了。""这太糟啦!有孩子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