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十二章(第2/2页)

“咱们的长官下马啦,”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笑着说,嘲讽地略微朝正摇摇摆摆地向散兵线走来的彼得罗点了点头。

“喂,普拉托夫将军!”独臂的阿廖什卡·沙米利手里只拿着一把马刀,嘿儿嘿儿笑着喊道。“请你命令给咱们顿河人来一盅伏特加喝吧!”

“住口,酒鬼!要是红军砍掉你剩下的这只胳膊,看你还用什么把杯子端到嘴边。到时候你就只好伸嘴到猪槽里喝啦。”

“得啦,得啦!”

“能喝几杯多好,花点儿钱也可以嘛!”司捷潘·阿司塔霍夫叹息着,甚至把手从刀柄上挪开,卷着火红胡子说。

大家在阵地上说的尽是些不合时宜的话。可是当马特维耶夫山岗后面的大炮低沉地轰鸣起来的时候,一下子就鸦雀无声了。

低沉的声音像圆球一样从炮日里飞出,像一团白色的烟雾,跟清脆、短促尖利的爆炸声混成一体,久久地回荡在草原上空。炮弹没有打到地方,离哥萨克散兵线还有半俄里就爆炸了。黑烟卷着白亮的雪块,缓缓地升向田野的上空,又落下来,铺展开去,消散在艾蒿丛中。红军阵地上立刻有几挺机枪响了起来。机枪像夜间更夫敲的梆子一样笃笃地响着。哥萨克都卧倒在雪里、艾蒿里和折去花盘胡乱扎煞着的向日葵丛里。

“这烟真黑呀!好像打的是德国炮弹!”普罗霍尔·济科夫回头看着葛利高里喊道。

毗邻的一个叶兰斯克连里喧声大作。随风传来叫喊声:“亲家米特罗凡被打死啦!”

鲁别任村棕红胡子的连长伊万诺夫,冒着炮火跑到彼得罗跟前来,擦着皮帽子下面的额角,气喘吁吁地说:“这儿也是雪,那儿也是雪!太深啦——简直连脚都拨不出来!”

“你来干什么!”彼得罗皱起眉头,问。

“麦列霍夫同志,我想出来一条妙计!你派一个连顺着河坡下到顿河边、从阵地上撤下一个连,派去就行啦。叫他们沿河跑到村子里,然后从那儿去抄红军的后路。他们准会扔掉辎重……放心吧,那里会有什么守卫部队呢?准可以打得他们人仰马翻。”

彼得罗很喜欢他这条“妙计”。他命令自己那半个连开火,又朝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的拉特舍夫挥了一败涂地就一摇一摆地走到葛利高里跟前来,解释了一番,简短地命令说:“带上半个连,去割他们的尾巴!”

葛利高里领着哥萨克退出阵地,在凹地里上了马,往村子里飞奔去。

哥萨克们用步枪打了两排子弹,就沉默了。红军的散兵线卧倒了。机枪断续地哒哒响着。马工·沙米利那匹白腿战马被流弹打伤了,从看马人的手里挣脱缰绳,发疯似地跑过鲁别任村的哥萨克的散兵线,顺着山坡往红军那方面跑去。它身上中了一串儿的机枪子弹,于是这匹马在全速飞奔中,屁股向上一冲,拼命一跳,栽倒在雪地上。

“瞄准机枪手射击!”散兵线上传递着彼得罗的命令。

大家都遵令去瞄准、只有那些打得准的枪手开枪——果然奏效了:上克里夫斯克村一个很不起眼的哥萨克,一连打死了三名机枪手,于是枪筒里的水沸腾着的“马克辛”机枪哑巴了。但是新机枪手马上接替了阵亡者。机枪又响了起来,散布着死亡的种子。步枪的齐射声也更加频繁了。哥萨克们已经有点儿烦了,往雪里钻得越来越深。阿尼库什卡已经钻到雪下的光地面,还在不断出洋相。他的子弹打光了(他那生了绿锈的弹夹里总共只有五发子弹),偶尔从雪里探出头来,用嘴唇吹出像田鼠受惊时发出的吱吱惊叫声。

“瞅瞅瞅!……”阿尼库什卡像田鼠一样地叫着,用顽皮的眼神膘着散兵线。

在他右面的司捷潘·阿司塔霍夫,笑得流出了眼泪,而左面的‘“牛皮小王”安季普什卡却怒冲冲地骂起娘来。

“得啦,坏蛋!真会找开玩笑的时候!”

“瞅瞅瞅!……”阿尼库什卡转身对着他,故意装出害怕的样于,眼睛睁得圆圆的。

红军的炮兵连大概是炮弹不足:打了三十来炮,就不再打工彼得罗焦急地不断回头朝山岗顶上看看。他已经派两个通信兵到林子里去,命令全村的成年人都拿着铁叉、木棒或镰刀到山岗上来。他想给红军点儿颜色看,也把队伍分成了三道散兵线。

不久就有大群大群的老百姓出现在山岗顶上,并且往山坡上面冲来。

“瞧啊,黑老鸹飞下来啦!”

“全村的人都出动了。”

“里面一定还有老娘儿们!”

哥萨克们笑着,你喊我叫,闹成一片。射击完全停止了。红军那方面也只有两挺机枪还在射击,偶尔夹杂几声步枪的齐射。

“真可惜,他们的炮兵连哑巴啦。要是朝娘子军开一炮,管保那儿的乐子可就大啦!准会穿着尿湿的裙子往村子里跑!”独臂的阿廖什卡兴高采烈地说.显然,红军没有朝婆娘们打一炮,使他感到非常遗憾。

人群已经走到散兵线上来,四散开去,不一会儿,他们就排成了两道宽宽的散兵线。站在那里不动了。

彼得罗不许他们走近哥萨克的散兵线,甚至鸣枪阻止他们。但是他们的出现上对红军产生了明显的影响。红军的散兵线开始后退,向凹地的低处退去。彼得罗跟连长们简单地商量了一番,就把右翼部队撤下来,撤去两道叶兰斯克人的散兵线,——命令他们以骑兵队形往北开,开往顿河边,到那里去支援葛利高里的突袭、几个连就让红军眼看着在红峡谷那面排好队伍,然后往下坡顿河岸边开去。

又朝退却的红军散兵线打起枪来。

这时候有几个比较勇敢的娘儿们和一些小家伙,从由妇女、老头子和半大孩子组成的“后备队”里跑出来,混进了战斗部队的阵地,达丽亚·麦列霍娃也跟着那几个浪儿们过来了,“彼佳,让我朝红军打几枪!我是会放步枪的呀。”

她真的从彼得罗手里拿过马枪,像男人一样跪倒,信心十足地把枪托紧顶在胸脯上方瘦削的肩膀上,放了两枪。

可是“后备队”的人都冻得要命,直跺脚,乱跳,捋鼻涕。这两道散兵线就像被风吹的一样,东摇西晃。娘儿们的脸颊和嘴唇都发青了;寒气毫无顾忌地在她们肥大的裙子里肆虐。而那些已届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则全都冻僵了。他们有许多,包括格里沙卡爷爷,都是让人搀着从村于里爬上陡峻的山坡的。但是来到这只有高空的风才能吹到的岗顶,被远方的枪声和寒冷一刺激,倒活泼起来了。他们在阵地上晓晓不休地谈论着从前的战争和战役,谈论当前这场兄弟、父子互相残杀的罪孽战争,谈论大炮打得这么远,用肉眼根本就看不见它们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