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五章(第4/4页)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知道哥萨克的情绪转变的时机已经成熟:再过几分钟--能说会道的军官就可能把连队拉到自己那方面去。无论如何,要消除军官的话造成的影响,要动摇哥萨克们那种还没有说出来、但是已经在心里形成的决定。他举起一只手,用大睁着的。显得特别白的眼睛扫了人群一眼。

"弟兄们!请稍等一下!"他转向军官,问道:"您带着电报吗?""什么电报啊?"军官惊讶地问道。

"就是关于占领彼得格勒的电报呀。""电报?……没有。这与电报有什么相干?""啊哈!没有啊!……"全连都轻松地出了一口气。

于是很多人抬起头来,满怀希望地把目光转向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他提高了沙哑的声调,不容分说地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已经是讽刺地、坚定而凶狠地喊叫起来。

"你说,你没有电报,是吗?难道我们能相信你吗?你想要哄骗我们吗?""骗局!"全连的人响亮地喊道。

"电报不是打给我的呀!乡亲们!"军官为了使大家相信,还把双手放在胸前。

但是大家已经不听他的话了。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感到,连队的同情和信任又转到他这方面来了,就像用金刚石划玻璃似地清脆地说道:"就算你们占领了吧,--我们和你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我们不愿意打自己人。我们不去屠杀人民。你们想要调唆我们互相残杀吗?休想!世界上的傻瓜都死绝啦!我们不想去扶持将军们的政权。就是这话!"哥萨克们友好亲热地说笑起来,人群动摇了,发出了一片呼叫声:"这话有道理!""正中要害!""说得好--好!

"把这些老爷们赶走,掐着脖子……""来说媒哪,真是……""在彼得格勒有三个哥萨克团,他们好像也不愿意去屠杀人民。""伊万,你听我说!拿棍子打他们一通!叫他们滚!"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看了看那几个代表;哥萨克军官把嘴唇一瘪,在耐心地等待着;两个山民军官在他的身后肩挨肩地站着--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印古什军官,双手十字交叉放在漂亮的契尔克斯式上衣上,两只眼睛像斜扁桃似的,在黑色的库班式皮帽下闪烁,另一个,是位上了点年纪的棕红头发的沃舍梯人,他很随便地站在那里,一只脚伸出去;手掌放在弯曲的马刀柄上,用嘲讽、探索的眼神打量着哥萨克。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刚想要中止谈判,但是哥萨克军官抢在他前头说话了;他和印古什军官咬了一阵耳朵,便大声地喊道:"诸位顿河哥萨克!请允许'野蛮师'的代表说几句话!"没等得到同意,印古什军官就轻轻踏着没有后跟的靴子,走到圈子当中,神经质地理了理狭窄的镶花皮带。

"哥萨克兄弟们!你们叫嚷什么?要心平气和地讲嘛。你们不要科尔尼洛夫将军,是吧?你们要打仗,是吗?好极啦,请吧!我们来跟你们打。这没有什么可怕的!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今天我们就把你们全部消灭。两团山民骑兵随后就到。是的!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干吗要大吵大嚷呢?"开始讲话时,他还相当沉着,但是到后来就激动起来,措词激烈,喉音浓重的俄语里,夹带了很多他本民族的土话。

"是这个哥萨克把你们的头脑搞昏啦,他是个布尔什维克,可是你们却跟着他走!是的!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逮捕他!缴他械!"他大胆地指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说,在那个狭小的圈子里来回跑着.脸色苍白,狂热地挥舞着双手,脸上布满了酱色的红晕。他的同伴,那个上了些年纪的棕红头发的沃舍梯军官却依然那么冷静、沉着;哥萨克军官则在玩弄破旧的马刀穗头。哥萨克们都一声不响,惶惑不安的情绪重又动摇了他们的队伍。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直在盯着印古什军官,盯着军官那像野兽似的鹚着的白牙齿和那从左太阳穴斜流下来的一道灰色的汗迹、他伤心地想着,本来可用一句话就结束谈判,把哥萨克带走,可是竟白白地错过了机会。图里林扭转了局面。他跳到圈子当中,拼命地挥着两手,撕下衬衣领子上的纽扣.哑着嗓子,嘴角冒着白沫,大喊道:"你们这些毒蛇!……魔鬼!……浑蛋!……他们像窑姐儿似的在诱骗你们……可是你们却还支着耳朵听!……军官们是骗你们去为他们卖命!……可是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呀?!应当砍死他们,可是你们还在听他们胡说八道,啊?……把他们的脑袋从肩膀上砍下来,给他们放放血。就在你们在这儿磨牙床的时候--他们就要来包围我们了!……用机枪扫射我们……在机枪扫射下你们就开不成大会啦……他们是故意迷惑拖住你们,好等他们的军队开来……唉--唉--唉,你们哪,算什么哥萨克呀!你们全是些色鬼!""上马!……"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用打雷似的声音喊道。

他的喊声像一颗在人群上空爆炸的榴霰弹。哥萨克们个个都向自己的马跑去。过了一分钟,混乱的连队已经列成了纵队。

"请听我说!乡亲们!"哥萨克军官气急败坏地喊道。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从肩膀上摘下步枪,坚决地把关节肿胀的手指头放在枪机上,用马嚼子勒着撒欢儿的战马的嘴唇,叫道:"谈判结束啦!如果现在还有必要和你们谈话的话,那就是要用这个舌头来跟你们谈啦。"他意味深长地摇晃着步枪。

各排相继走上了大路。哥萨克们回头看看,只见那几个代表骑上马以后,正在商量什么。印古什军官眯缝着眼睛,热烈地在说些什么,还不断地举起一只手来;他那挽起的契尔克斯式上衣袖日的绸里子在闪着雪亮的光。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最后看了一眼,看见了闪着耀眼的雪亮的绸里子,不知道为什么,被旱风吹皱的顿河水、阵阵碧波和擦着浪尖掠过的鱼鹰雪白的翅膀,突然展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