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三章(第3/3页)

“就是这帮家伙,他们为了自己的欢乐,把我们从家里赶出来,叫我们去送死。唉,这群坏蛋!该死的东西!混账东西!他们就是在我们脊骨上咬得最凶的虱子!……是不是就为了这个家伙……我们的马才去践踏外国人的庄稼和杀死许多外国人呢?……而我自己则在庄稼茬子上爬行、喊叫,担惊受怕呢?我们离乡背井,在兵营里受折磨……”他那一团激烈、混乱的思绪在脑袋里翻滚。强烈的仇恨把他的嘴唇都扭歪了。“你看他们,个个都肥得流油。最好能把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送到战场上去!叫你们骑上马,扛起枪,叫虱子把你们埋起来,叫你们吃臭面包和生蛆的肉!……”

葛利高里的眼睛盯着那些油头粉面的侍从军官,然后把黯淡的目光停在那位皇族显贵尽是皱囊的脸颊上。

“他是顿河哥萨克,得过乔治十字章的英雄,”院长哈着腰,指了指葛利高里说,那说话的声调就像是他本人获得了这枚十字章似的。

“哪个镇的?”皇亲手里捧着准备要赠送的圣像问道。

“维申斯克,殿下。”

“怎么得的十字章啊?”

显贵的两只空洞的浅色眼睛里流露出无聊和厌烦的神情。浅红色的左眉毛熟练地抬起来——这使显贵的脸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葛利高里突然打了一个冷战,胸中一阵阵轻微的刺痛;这种感觉是在冲锋开始时常有的。他的嘴唇不禁扭歪了,颤抖不已。

“请允许我……我必须去一下……非去不可,殿下……去小便……”葛利高里摇晃了一下,就像被打伤了似的做了一个很大的手势。指着床下说。

显贵的左眉毛倒竖了起来,拿着圣像的手伸到半路上停住了。他茫然不知所措地耷拉下肥厚松弛的嘴唇,转向一位陪他访问的白发将军,说了句英语。侍从人员中出现了一阵轻微的混乱:一个高身材、戴肩章的军官,用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揉了揉眼睛;另一个军官低下了头,第三个疑问地看了看第四个人的脸……白发将军恭敬地笑着,用英语向殿下禀报了些什么,于是显贵大度地把圣像塞到葛利高里手里,甚至还赐予他最高的恩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贵宾去后,葛利高里趴到床上。他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颤动着肩膀,躺了几分钟;简直弄不明白,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但是他从床上站起来时,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泪痕,而且十分明朗。院长立刻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去。

"你这个流氓!……"他手里搓着颜色像脱毛的兔子皮一样的长胡子,张口骂道。

"我不是流氓,坏蛋!"葛利高里颤动着下垂的下颚骨,朝着医生走过去,说道。"在前线上却看不到您这号!"他控制住自己,已经很沉着地说道:"请您送我回家去!"医生向后退着避开他,转到写字台后边去,语气稍微缓和地说道:"送你走!见你的鬼去吧!"葛利高里走出办公室,忍不住微笑了,眼睛却是疯狂的。因为他在皇族显贵面前表现的不可饶恕的行径,医院行政当局罚他三天不许吃饭。同病房的伙伴们和一个好心肠的、被小肠疝气折磨着的厨子都送东西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