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6页)

“自由人局”由士兵撑腰,同时军方发布了一些自由矛盾的管制被征服者行为的命令。人们动辄被捕,甚至对该局官员表示冷淡也会构成罪名。军方颁发的命令有关于学校的,关于卫生的,关于谁的衣服上所钉的钮扣是什么种类,关于日用品销售以及包括其他几乎一切事物的。威尔克森和希尔顿有权干涉思嘉所经营的任何买卖,并且有权对她所售出和交换的一切物品规定价格。

幸好思嘉很少同这两个人发生什么联系,因为威尔早已说服她让他来管理买卖上的事,而她自己只管理农场。威尔凭他那种温和的办法克服了好几种这一类的困难。并对她什么也没有说。同时威尔能够同提包党和北方佬周旋下去——如果他必须这样做的话。不过现在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大到他自己无法处理了。这就是那笔额外规定的税金和丧失塔拉农场的危险,这些事不能不让思嘉知道——而且得马上知道。

她瞪着两眼望着他。

“啊,该死的北方佬!”她叫道:“他们打击了我们,让我们已成了乞丐,难道这还不够吗,要放任流氓来凌辱我们吗?”

战争已经结束,和平已宣布到来,可是北方佬仍然有权掠夺她,仍然可以叫她挨饿,仍然能把她赶出家门。而她竟然那么傻,曾经以为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只要她能够坚持到春天,就会万事大吉的。可威尔带来的这个令人可怕和绝望的消息却在整整一年累死累活和苦苦盼望之后降临,这已经是将她彻底压垮的最后一份负担了。

“唔,威尔,我还满以为战争结束后我们的困难也就会完了呢!”

“不会的,”威尔扬起他那张瘦削的乡巴佬面孔,镇定地注视着她。“我们的困难还刚刚开头呢。”

“他们要我们付多少额外税金呢?”

“三百美元。”

一瞬间她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三百美元呀!这听起来就像三百万美元一样。

“怎么,”她慌乱地嚷嚷着,“怎么——怎么,那我们无论如何得筹集三百美元了。”

“是的,又是月亮又是虹,或者两个都要,很不容易啊。”

“啊,不过威尔!他们是不能出卖塔拉的。你看——”他那温和暗淡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仇恨和痛苦,这远远超过了她原先的估计。“唔,他们不能?我看,他们不但能而且会很乐意出卖的!思嘉小姐,国家已经完全沦为地狱了,如果你原谅我这样说的话,那些提包党和流氓都有投票权,而我们民主党人大多数没有。这个州的任何民主党人,只要他一八六五年在税收册上有两千美元以上的税额,就不能投票选举。这个规定把你父亲和塔尔顿先生以及麦克雷家和方丹家的少爷们都排除在外了。还有凡在战时担任过联盟军上校以上军官的人都不能投票。而且,思嘉小姐,我打赌这个州有比南部联盟任何一个别的州更多的上校。同时,凡是在联盟政府下面担任过公职的人也不能投票,这样一来,从公证人到法官都被排除了,而林区是到处有这种人的。事实上,北方佬制造那个大赦誓言的办法就是让每个在战前稍有身分的人都一律不能投票。聪明能干的人不能,上流社会的人不能,有钱的人也不能。

“哼,我就能投票只要我履行他们那该死的宣誓。一八六五年我一个钱也没有,更不是上校或别的什么体面人物。可是我就不去宣誓。再怎么倒霉也不去!如果北方佬行为很正当,我也许早已经立誓忠于他们了。可如今已经不行。我可以被迫回到联邦,但决不会被改造成一个联邦分子。我宁愿永远丧失选举权,也决不去宣那个誓。然而像希尔顿那样的流氓,他却有选举权;像乔纳斯·威尔克森,像斯莱特里那样的下流白人,以及像麦金托什家那样的废物,他们却有选举权。且都在管事。而且,如果他们要欺负你,叫你付上十倍的额外税款,也是办得到的。就像一个黑人杀了白人而不会判刑。或者——”他没有说下去,觉得难以开口,因为他们两人都清楚记得,在洛夫乔伊附近那个偏僻的农场里一个孤单的白人妇女曾遭遇到什么……“那些黑人能够做出任何不利于我们的事,而‘自由人局’和士兵们都用枪杆子给他们撑腰,可我们不能参加选举,对此没有丝毫办法。”

“选举,”思嘉嚷道:“选举!投票选举对于眼前的事到底有3什么相干呀,威尔?我们谈的是税金……威尔,谁都知道塔拉是一个多么好的农场。如果逼不得已,我们可以用它抵押到一笔钱,够付税金就行了。”

“思嘉小姐,你为人一点也不傻,可有时说起话来却有点傻乎乎的。请问,谁还有钱来押贷这个农场呢?除了那些想要从你手里弄到塔拉的提包党,还会有谁呀?你看,每个人都有了土地。每个人的土地都是贫瘠的。你的土地怎么能押出去。”

“我还有从那个北方佬身上取下的钻石耳坠呢,我们可以把它卖掉。”

“思嘉小姐,这附近谁还有钱买耳坠呢!人们连买腌肉的钱也没有,别说什么首饰了。如果你有了十个金元,那么我敢打赌,这已经超过大多数人的存款了。”

这时他们又沉默下来,思嘉感到她的头好像在撞一堵坚固的石壁,过去一年已有那么多石壁来让她撞啊。

“我们怎么办呢,思嘉小姐?”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并且觉得没必要管它了。因为这实在是意外碰到的一堵石墙,而她突然感到特别疲乏,连骨头都酸疼了。她为什么要那样拼命工作,拼命挣扎,并把自己折磨完呢?每一番挣扎的结果都好像是失败在等待着嘲弄她。

“我不知怎么办好,”她说。“但是千万别让爸知道了。那会使他烦恼的。”

“我不会。”

“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我一听说就来找你了。”

是的,她想,无论是谁听到了什么坏消息都会立即来找她的,而她对此感到烦透了。

“威尔克斯先生在哪里?说不定他能出些主意。”

威尔用温和的眼光看着她,这使她感到,就像从艾希礼回家的头一天起那样,他是什么都明白的。

“他在下面果园里劈栅栏呢。我刚才拴马时听见他的斧子声。不过他赚到的钱决不会比我们所有的更多一些。”“要是我想同他谈谈这件事,我可以谈,难道不行吗?”她突然高声说,同时踢开那块裹着双脚的旧棉絮,站了起来。

威尔不表示反对,但继续在炉火前搓着双手。“最好披上你的围巾,思嘉小姐。外面怪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