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九(第2/3页)

“不过我想,事情主要取决于博尔加里诺夫哩,”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在博尔加里诺夫个人方面说,他完全同意,”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脸红了说。

一提博尔加里诺夫,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就脸红了,因为他那天早晨曾拜见过那个犹太人博尔加里诺夫,而这次拜访在他心里留下了不愉快的印象。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深信他所垂涎的职位是新的、有发展前途的、而且是正直的;但是当那天早晨博尔加里诺夫,分明是故意让他和别的申请人们在接待室里等了两个钟头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非常难堪。

他觉得难堪,是因为他,奥布隆斯基公爵,一个留里克王朝的后裔,居然会在一个犹太人的接待室里等待了两个钟头,是不是因为他这一生破天荒头一次违反了他祖先所树立的只为政府效劳的先例,去另谋生路呢,总而言之,他觉得非常难堪。在博尔加里诺夫家的接待室里的两个钟头内,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满不在乎地踱来踱去,抚摸着胡髭,同别的申请人们攀谈,想出了一个笑话,说他如何在犹太人家里引颈等待,小心地隐藏着他体会到的心情,甚至都不让自己知道。

但是他一直觉得难堪和烦恼,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是由于他这句双关话:‘我和犹太人打交道,翘首等待好烦恼’怎么也押不好韵呢,还是由于别的事?当博尔加里诺夫终于非常客气地接见了他,因为他的屈辱显然很得意,而且几乎拒绝了他的请求的时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急于想尽快地忘记这事。可是现在,一回想起来,他又脸红了。

十八

“喂,还有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是关于安娜的事,”停了一下,抖掉了那种不愉快的印象后,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刚一提安娜的名字,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脸色就完全变了:脸上以前的那种生气消失了,露出来厌倦和死气沉沉的表情。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他说,在安乐椅里扭过身来,咔嚓一声折叠起他的pince-nez。

“一个决定,不论什么决定,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我现在对你谈话,并不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刚要说:“并不是把你当作受了伤害的丈夫”,但是唯恐因此破坏了这件事,于是就改变了说法,“并不是把你当做政治家(这话也不妥当),只是把你当做一个人,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一个基督徒!你应该可怜她。”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卡列宁低声问。

“是的,可怜她!若是你像我一样见过她——我和她整整过了一冬天——你就会可怜她了。她的处境真可怕!简直可怕极了!”

“据我看,”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用一种更尖细的、几乎是尖叫声反驳说,“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万事都如愿以偿了哩。”

“噢,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看在老天面上,我们既往不咎吧!过去的就算过去了!你知道她要求什么,她等待着什么:离婚。”

“但是我以为,如果我以留下我的儿子作条件,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就会拒绝离婚的。我是本着这种看法答复的,而且以为事情已经了结。我认为已经了结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尖声叫着说。

“看在上帝面上,请你千万不要激动,”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拍拍他妹夫的膝盖。“事情还没有了结。如果你容许我再扼要地说一遍,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分离的时候,你是伟大的,真是要多宽宏大量有多宽宏大量;你同意了给予她一切:给她自由,甚至离婚。这个她非常感激!你可不要有另外想法!她真是感激哩!她感激到这种程度,以致最初的时候,觉得她对不起你,她什么都不考虑,她什么都不能考虑。她放弃了一切。但是事实和时间证明了她的处境是痛苦的,不能忍受的。”

“我对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的生活丝毫不感兴趣,”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插嘴说,扬起双眉。

“我可不相信这一点,”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温和地回答。

“她的处境对于她是痛苦的,而且对于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她自作自受,罪有应得!’你也许会这么说。她知道这一点,因而什么都不向你要求;她坦白地说过她什么都不敢向你要求哩。但是我,我们所有的亲戚,那些爱她的人,恳求你,哀告你!她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呢?谁会从中得到好处呢?”

“对不起!你好像把我放到被告的地位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抗议说。

“噢,不,不!一点也不是的!请你了解我!”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又触了一下卡列宁的手,似乎他很相信这种接触会使他的妹夫软化下来。“我要说的只是:她的处境很痛苦,而你可以减轻她的痛苦,这对你毫无损失。我来为你安排一切,那么就不会麻烦你了。你看,你本来答应过的。”

“以前答应过,我以为,关于我儿子的问题事情已经了结了……况且,我希望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会豁达得足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来,他的嘴唇颤栗,脸色发青。

“她完全听凭你的宽宏大量!她恳求,她只求你一件事:帮助她摆脱她所处的难以忍受的境遇。她不再要她的儿子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你是一个好人。替她设身处地想一想吧。以她的处境,离婚对于她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如果你以前没有答应过,她也就听天由命,继续住在乡间了。但是因为你答应过,所以她给你写信,搬到莫斯科去了。在莫斯科她一遇见什么人心里就痛得像刀割一样,她住了有半年的光景,天天盼望着你的决定。唉呀,这就像把一个判了死刑的人脖颈上套着绞索扣押好几个月,好像要处死刑,又好像要释放!可怜可怜她吧,我来负责安排……vosscrupules①……”

①法语:你的顾虑。

“我不是谈这个,这个……”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用厌恶的声调打断他的话。“但是,也许我答应过我没有权利答应的事。”

“那么你答应了又翻悔了?”

“凡是能办到的事我从来也不翻悔,但是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我答应过的事究竟可能到什么程度。”

“不,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奥布隆斯基跳起来说。“我不相信这个!她的不幸在女人当中是无以复加的了,你不能拒绝这样一个……”

“只要我所答应的是可能的话。VousprofessezdAêtreunlibrepenseur.①但是我,作为一个教徒,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不能违反基督教的教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