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第4/4页)

五分钟以后,兄弟两个在餐室里相遇了。虽然列文觉得好像并不饿,好像他坐下来吃只是为了不让库兹马扫兴,但是当他开始吃的时候,他觉得这顿饭特别鲜美可口。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含着微笑望着他。

“啊,是的,还有你一封信呢,”他说。“库兹马,请你到下面把那封信拿来。当心要关上门呀。”

信是奥布隆斯基写来的。列文高声朗读着。奥布隆斯基从彼得堡写信说:“我接到多莉的信,她在叶尔古绍沃,一切事情都不如意。骑马去看看她吧,出出主意,帮助她一下,你是什么事都知道的。她看见你一定非常高兴。她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我的岳母和他们一家人现在还在国外。”“好极了!我一定要骑马去看看她,”列文说。“要不然我们一道去吧。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不是吗?”

“离这里远不远呢?”

“三十里。也许四十里吧。但是路很好走。我们可以很愉快地坐车去哩。”

“我很高兴,”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还在微笑着。

看见他弟弟的样子,他显然也立刻愉快起来。

“啊,你胃口真不坏!”他说,望着他那俯在盘子上的晒得又红又黑的面孔和脖颈。

“好极了!你真想像不到这对各种各样的愚行是多么有效的灵丹妙药。我要用一个新辞Arbeitscur①来增加医学的词汇。”

①德语:劳动疗法。

“但是我想你并不需要这个吧。”

“不,但是各种神经性的病人却很需要呢。”

“是的,这应该试验一下。我本来打算到割草场来看你的,但是天气热得这样厉害,我走到树林就不想再往前走一步了。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就穿过树林向村子走去,遇见了你的老乳母,向她探听了农民们对你的看法。照我看来,他们并不赞成这个。她说:‘这不是老爷们干的事。’总之,我觉得在他们的观念里对于他们所说的‘老爷们做的事’是有一定的确切看法的,他们不允许老爷们越出他们心目中所定下的界限。”

“也许是这样;但无论如何这是我生平从来没有尝到过的乐趣。而且你知道,这也没有什么害处。不是吗?”列文回答。

“假使他们不高兴,那我也没有法子。不过我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呃?”

“总之,”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接下去说,“我看你今天过得很满意吧?”

“真是满意得很。我们割了整个草场。我还在那里结识了一个老头子哩!你想像不出他是多么有趣啊!”

“哦,那么你今天过得很满意了。我也是呢。第一,我解决了两个象棋问题,有一个妙极了——用卒子开头的。我让你看看吧。其次,我仔细想了想我们昨天的谈话。”

“呃?我们昨天的谈话?”列文说,餐后幸福地眯缝着眼睛,大声喘着气,完全想不起他们昨天谈话的内容了。

“我想你也有几分道理。我们意见的分歧是:你把个人利益看成动力,而我却认为关心公益应当是每个有教养的人的责任。或许你说的也对,以物质利益为基础的活动也许更合心愿。你的性情,就正像法国人说的那样,未免太prime-sautière①了,你要么需要强烈的、精力旺盛的活动,要么就什么都不需要。”

①法语:容易冲动。

列文听着他哥哥说,却一句也没有听懂,而且也不想听懂。他只怕他哥哥问他问题,会看出他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这就是我所想的,好弟弟。”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用手触碰他的肩。

“是的,当然啦。但是那又有什么呢!我并不固执己见哩,”

列文回答,露出惭愧的、稚气的微笑。“我争论的是什么事呢?”他想,“当然,我是对的,他也是对的,都不错呢。只是我得到账房去料理一下。”他立起来,伸了伸懒腰,微笑着。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也微微一笑。

“你要出去的话,我们一道走吧。”他说,不想离开他那容光焕发、生气蓬勃的弟弟了。“哦,我们一同到账房去吧,假如你一定要去的话。”

“啊哟!”列文叫喊了一声,这么大声,使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吃了一惊。

“什么,什么事呀?”

“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的胳臂怎样了?”列文说,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我把她都忘了呢。”

“好多了。”

“哦,我还是要跑去看看她。你还没有来得及戴上帽子,我就回来了。”

他跑下楼去,靴跟噼啪地响着,就像木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