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九(第2/2页)

“还没有。”

“那么到她那里去吧,她是那样喜欢您。”

“怎么回事?我惹恼了她。主啊,帮助我!”列文想,他飞跑到坐在长凳上的满头白色鬈发的法国老妇人那里去。她微笑着,露出一口假牙,像老朋友一样迎接他。

“是的,你看我们都长大了,”她对他说,向基蒂那边瞥了一眼,“而且老了。Tinybear①也长大了!”法国妇人继续说,笑了起来,她提醒他曾把这三个年轻的姑娘比做英国童话里的三只熊的笑话。“您记得您常常那样叫她们吗?”

①英语:小熊。

他简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但是为了这句笑话她笑了十年,而且很爱这句笑话。

“哦,去溜冰,去溜冰吧!我们的基蒂也学得很会溜了,可不是吗?”

当列文跑回到基蒂那里的时候,她的脸色不那么严厉了,她的眼睛带着和她以前一样的真诚亲切的神情望着他,但是列文觉得在她的亲切里有一种故作镇静的味道。他感到忧郁。谈了一会她的年老的家庭女教师和她的癖性以后,她问起他的生活。

“您冬天在乡下难道真的不寂寞吗?”她说。

“不,我不觉得寂寞,我非常忙,”他说,感觉到她在用平静的调子影响他,他没有力量冲破,正像初冬时候的情形一样。

“您要住很久吗?”基蒂问。

“我不知道,”他回答,没有想他在说什么。他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假如他接受了她的这种平静的友好调子,他又会弄得毫无结果地跑回去,因此他决定打破这局面。

“您怎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完全在您,”他说了这话立刻觉得恐怖起来。

是她没有听到他的话呢,还是她不愿意听,总之,她好像绊了一下,把脚踏了两下,就急忙从他身边溜开。她溜到M-lleLi-non那里,对她说了几句什么话,就向妇女换冰鞋的小屋走去了。

“我的上帝!我做了什么?慈悲的上帝!帮助我,指引我吧!”列文说,在内心祈祷着,同时感到需要剧烈运动一下,他四处溜着,兜着里外的***。

正在那个时候,一个年轻人,滑冰者中最优秀的新人,穿着溜冰鞋从咖啡室走出来,口里衔着一支香烟,他从台阶一级地跳跃着跑下来,他的溜冰鞋发出嚓嚓的响声。他飞跑下来,连两手的姿势都没有改变就溜到冰上去了。

“哦,这倒是新玩意!”列文说,立刻跑上去试这新玩意。

“不要跌断您的头颈!这是要练习的呀!”尼古拉·谢尔巴茨基对他喊叫。

列文走上台阶,从上面老远跑过来,直冲下去,在这不熟练的动作中,他用两手保持着平衡。在最后一级上他绊了一下,但是手刚触到冰,就猛一使劲,恢复了平衡,笑着溜开去了。

“他是多么优美,多么温和呀!”基蒂想,那时她正同M-lleLinon一道从小屋里走出来,带着平静的多情的微笑望着他,好像望着亲爱的哥哥一样。“这难道是我的过错,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人家说是卖弄风情……我知道我爱的不是他,可是我和他在一起觉得快乐,他是那样有趣!不过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她默想着。

看见基蒂要走,和她母亲在台阶上接她,列文,由于剧烈的运动弄得脸都红了,站着沉思了一会。随后他脱下了溜冰鞋,在花园门口追上了她们母女。

“看到您我很高兴,”谢尔巴茨基公爵夫人说。“我们和平常一样,礼拜四招待客人。”

“今天就是礼拜四!”

“我们会很高兴看见您,”公爵夫人冷淡地说。

这种冷淡使基蒂难过,她忍不住要弥补母亲的冷淡。她回转头来,微笑地说:“晚上见!”

正在这个时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歪戴着帽子,脸和眼睛放着光,像一个胜利的英雄一样跨进了花园。但是当他走近他岳母的时候,他用忧愁和沮丧的语调回答她关于多莉的健康的询问。在和他岳母低声而忧郁地谈了一两句话以后,他就又挺起胸膛,挽住列文的胳膊。

“哦,我们就走吗?”他问。“我老想念着你,你来了,我非常,非常高兴,”他说,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的眼睛。

“好的,我们就走吧,”快活的列文回答,还听见那声音在说:“晚上见!”而且还看见说这话时的微笑。

“英国饭店①呢,还是爱尔米达日饭店?”

①英国饭店是莫斯科的一家饭店,内有布置豪华的雅座。

“随便。”

“那么就去英国饭店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他选了这个饭店,因为他在这里欠的账比在爱尔米达日欠的多,因此他认为避开它是不对的。“你雇马车了吗?……那顶好,因为我已经打发我的马车回去了。”

两个朋友一路上差不多没有说话。列文正在寻思基蒂脸上表情的变化是什么意思;一会自信有希望,一会又陷于绝望。分明看到他的希望是疯狂的,但他还是感到,现在比她没有微笑和说“晚上见”这句话以前,他跟那时候完全判若两人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一路上净在琢磨晚餐的菜单。

“你喜不喜欢比目鱼?”他对列文说,当他们到达的时候。

“什么,”列文反问。“比目鱼?是的。我·非·常喜欢比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