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盖德利警长(第2/3页)

伊蕾兹去餐厅里打探了一趟。

“他们现在正谈杰弗逊的事。”她说,“警长说爱玛小姐尽出些馊主意,他听着胃口全倒了。他说,天生一堆烂泥,谁也扶不起,最好还是由他去死好了。”

“希望他能坚持自己的观点。”我顺水推舟,“这样我也就有个交代了。”

“你干吗一直站着?”伊蕾兹说,“坐下来舒服点。”

“我喜欢站着。”

“你真的一口都吃不下去吗?”

“真的不想吃。谢谢你,伊蕾兹。”

她实在等不住,又跑了一趟餐厅。

“等不了多久了,他们的饭吃得差不多了。”她说,“过会儿我要上咖啡,你不想喝一杯吗?”

“不用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在6只白色小瓷杯里倒满咖啡,连同方糖、乳酪一并放入一只银盘,端了出去。没过多久,她就折回来了。

“盖德利警长问我你走了没有,我想他马上要见你了。”她说,“不过他也说了,他反对这些胡搅蛮缠的事。我敢肯定,因为爱德娜小姐发了话,他这才勉强答应见你的。爱玛小姐为这家人搭上了一辈子,提这点要求不算过分。”

7点差1刻,伊蕾兹打扫完餐厅里的战场,带了一瓶白兰地回来。7点半左右,伊蕾兹洗完餐具,正往橱柜中收拾的时候,山姆·盖德利、亨利·皮乔特、路易斯·洛根,还有一位说不上名字的胖子进了厨房。前后一算,我已经站了整整两个半小时了。

山姆·盖德利身高足有6英尺,健硕魁伟,肤色发亮。他长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发,络腮胡子已有些斑白;他脸形较长,有棱有角,轮廓俊朗;他那一双手颇长,手背上黑毛扎煞;他今天着装非常整齐,穿一件棕色上衣,打着棕色的领带。他平时喜欢戴牛仔高筒帽、穿牛仔靴,帽子这会儿可能落在书房或者餐厅里了,牛仔靴倒是没变,保持了他一贯的风采。

4个白人分成两组,山姆·盖德利、亨利·皮乔特站在圆桌旁边,路易斯·洛根和那个胖子站在橱柜的前面,4个人的手上都端着酒杯。

他们4个人一进门,伊蕾兹就不见了踪影。我反复掂量着在这些人的面前,我该如何应对。拿出教师的派头好呢,还是继续做俯首帖耳的黑奴?这个问题实在让人大伤脑筋。我决定暂时放下包袱,随机应变。跟他们交谈,锋芒太露不行,冒犯了他们的尊严;卑躬屈膝也不好,侮辱自己的人格。我决定察言观色,相机行事。

“让你久等了吧?”山姆·盖德利明知故问。

“等了两个半小时,先生。”我说。也许我该笑脸相迎并答复“没久等”,但我没有这么做。

胖子向路易斯·洛根递了个眼色,不过路易斯先生正忙着打量我,没有留意到。看得出来,关于杰弗逊的事,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回旋的余地可能没有了。

“有事吗?”他问道。

路易斯·洛根、胖子都在等我回话。可我知道,盖德利先生已经打算好了,我说什么都是枉然。亨利·皮乔特先生站在盖德利的身边,身形比前一日更显疲惫。爱玛小姐任劳任怨,为他家效了一辈子的力,到头来这点忙也没帮上,也许他的良心有所不安。

“我是为杰弗逊的事奔这儿来的,盖德利警长。”我说。他佯装酒醉,我只能顺着人家的意思兜圈子,“他教母想把探视他的任务交给我。”

“为什么偏偏委托你?”山姆·盖德利问道。

胖子的脸上掠过一丝讪笑,连忙端起杯子掩饰。看站在一边的路易斯·洛根,表情与胖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两个人都下了赌注,认定我改变不了杰弗逊。

“她老了,”我接着说,“往来颠簸受不了。”

“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是不是?”盖德利说。他说“没必要”几个字的时候发音颇重,显然在向我传递某种信息。按理我应该答一句“我也这么认为”,但我没有迎合他。

“是的,先生。”我说,“她知道自己不中用了。”

我故意抬出了她,就是撇清自己。他要是直言我自作聪明,无意让我出入监狱大门的话,我就没必要费此周折了。

“你们教堂的牧师呢?他顾得上探监吗?”

“我跟她说过的。”

“当真?”

“是,先生。”

“她怎么说的?”

“她说牧师没时间。”

“她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先生。”

“她怎么就不替杰弗逊想想?牧师一阵子,老师一阵子,他有时间应付吗?”

胖子强忍着笑意,嗓子眼儿里哼了一声。路易斯·洛根哂然一笑,亨利·皮乔特的神色也很不自然。

“既然来了,你有什么具体打算?如果我允许你探监的话?”盖德利穷追不舍。

“我心里没底,先生。”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盖德利质问道。

“没有,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见了他该说些什么。”

“我听这里的人说,你打算把他变成一个人。都什么时候了,变成人又能怎样?”

“让他死得有一点儿尊严吧,我想。他教母要我做的,不外乎这些。”

“你觉得这么折腾有必要吗?”

“这是她提出来的,先生。”

“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一味坚持。”

“这么说来,你赞成顺其自然,就让他这样子走,对吗?”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先生。请相信我,盖德利先生,我是受人之托。依我之见,根本没必要无事生非。”我说。

“你我看法一致,”他说,“可我妻子的想法跟咱们不一样。你说,我们俩谁对谁错?”

胖子又是一声冷哼。他认定我考虑欠周详,掉进了警长大人布下的陷阱。

“我向来不问别人的家事,盖德利先生。”

我反应得还算快,胖子好戏没看成。

“你很聪明,”盖德利先生说,“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没接话茬儿。什么时候需要说话,什么时候又应该保持沉默,这个分寸我把握得住。

“明确告诉你,这个馊主意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盖德利说,“他懂得越多,负担越重,你这是犯傻。上电椅这种事,稀里糊涂的猪比明白事理的人好受,大家看着也好受点。他的脑袋是实心的,什么东西都塞不进去,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我继续保持着沉默。

“你可以去那里,”盖德利说,“不过他要是有一丁点儿不乐意,我马上终止探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