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行(第2/3页)

少女的天真,在她的眼睛里就像是火,烧得眼波闪耀。而爱情,似乎只是沐浴过她的金色阳光,她从未掬一把收在手中。

每次跟杨婷打完电话,我都很惭愧。我一边心虚于自己的人生履一片灰暗,一边继续过着我麻辣烫一样五味杂陈花样繁多的大学生活。

后来寒假里见面,杨婷偷偷告诉我说,其实她和袁同学偶尔会发E-Mail。

“还很喜欢他吗?”我问。

“恩,喜欢。但他说他只把我当妹妹。”杨婷低头吃甜筒,“他有女朋友了。”

她似乎瘦了一些,更加有点儿古典美人的感觉了。

“那,”我小心翼翼地问,“有几个男生想约你,你能出来吗?”

以为大学就可以随心所欲追女生,心像脱缰了的野马一样的男生,希望能通过我约到杨婷。

“你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们一起吃饭。”杨婷也小心翼翼。

于是我打了电话,杨婷妈妈问了在哪儿吃,吃什么,几点回去,还说了哪个饭店的饭菜已经被曝光了不卫生,不能去。现在外面的饭店都用地沟油,真的很不安全。婷婷爱吃甜食,但你们别点,吃甜的不好。

我唯唯诺诺地挂断了电话,长长呼出一口气。

几个男生对一起见面都很不满,全都埋怨我不会安排。但杨婷像个小公主那样,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虎视眈眈,她大口吃东西,大声地笑,并说自己好久没有这样快乐。

记忆中,那是杨婷正常情况下,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了吧。

大二大三,我和杨婷联系渐少。偶尔打电话,她总是不开心。她说,和宿舍的女生关系不好,有点儿被孤立的感觉。她妈妈跑了一趟学校,帮她换了宿舍,但情况并没有太多改观。基本上每天,她都像高中时那样,早出晚归,上课自习。她尽量在宿舍里待的时间少些,期许与别人的冲突也少些。

在我看来,杨婷就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她和我在一起时,性格不坏,更不会疾声厉色地讲话。她被孤立,令我也感到奇怪。但我们离得太远,我只能在电话里听她发几句牢骚,然后安慰她几句,仅此而已。

大四下学期,考研成绩出来没多久,我忽然接到杨婷妈妈打给我的电话,问杨婷是不是来找我了。杨婷已经从学校消失了三天。

现在想想一切都是有预兆的。从杨婷刚开始头痛,到她不断收到的来自母亲和自己给的压力,她没处理好的宿舍关系,考研失败,几乎无从判断哪里开始断层,哪件事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总之,我知道,我的朋友杨婷,这个曾经人人喜欢的女孩,出了问题。

我开始动员我的所有高中同学找她,还联系到了已经毕业去北京工作的袁同学,杨婷竟然在他那里。

我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找过去的。数十个小时的火车旅程,等天亮,然后转公交车,步行,问路,因为没有手机,在某大厦楼下站了几个小时,才终于等到了下班的袁同学。袁同学对她的到来感到吃惊,但很快就招待了这个老同学,并给她安排好了住宿。

袁同学在电话里告诉我说,杨婷有点儿和以前不一样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太饿了,一个人吃了三碗面,并且她在哪儿都能睡着。她说话感觉很幼稚,问她家的电话,她也不太记得了。还有,他没办法请假,问我能不能把杨婷接走。

我立刻联系了杨婷的妈妈,第二天,她便去北京接走了杨婷。后来我打电话给杨婷妈妈,她说没什么事儿,孩子任性什么的。可是一周后,我再接到杨婷妈妈的电话,听到一个母亲心碎的声音。

我记得特别清楚,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婷婷说她怀孕了。”

我又联系了袁同学,然后几乎可以看到他在电话线的那一头愤怒暴跳,他诅咒发誓:“我要是碰过她一下,我立刻就死。”

袁同学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说安排杨婷住宿的酒店有监控,他只送她回过一次酒店,连房间门都没有进去,分分钟就可以调监控出来看。

几天后,杨婷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婷婷来例假了。

我和杨婷在网上聊天,我问她为什么说自己怀孕了。她说:“你不懂,这是母体对孩子的感知。”

“但是你和袁同学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啊。”

“一定要发生过什么才会怀孕吗?”

“可你现在正在来例假啊。”

“反正我怀孕了。”

“……”我的手开始抖,然后在计算机房旁若无人地哭起来。

在长达几个月的就医诊断和测试后,杨婷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幻想症。杨婷妈妈为她请了假,接她回了老家。

从那之后,我和杨婷几乎每天聊天。几乎每天她都会问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于是我便会找一部电影推荐给她看。但她会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时间看,我还得看书学习呢,我还得再考一次研究生。”

这样的对话每天重复。能好好地看一次电影,是杨婷的愿望。而看书学习是她的魔咒,是压在心底的石头,是每天一早醒来时像吃喝拉撒一样重要的事。所以,她永远没办法好好地看一次电影,也没办法心无旁骛地好好看书。

我和杨婷妈妈偶尔会打电话,杨婷每天都要吃药。药物让她食欲很好,睡眠也很好。每天除了在网上聊天,吃饭,还有刚坐在书桌前的那几分钟是醒着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觉。她再也没提过袁同学,她几乎忘记了她曾经的坚持。

毕业后我回了趟老家,又见到了杨婷。我们在M记坐着,她的笑容非常甜蜜,她的眼睛依然有少女般的天真,周身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阳光里。

生命似乎就是这样捉弄人。越是在意的,越是失意。越是想得到的,越是难得到。

她吃完了自己的套餐,我问她还要吗,她非常乖巧地点点头。药物激素让她胖了40斤,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停止将食物塞进嘴里。

除了见我,她没再见别的任何朋友。有一个心仪她很多年的男生,想继续通过我约女神,我却没办法再为他牵线搭桥。

我想保护她,我希望她在喜欢她的男生心目中依然是旧时的样子,声音温柔,笑容甜蜜,心智单纯。我希望,她只是让爱她的人心碎了一点儿,而不被不太相干的人指点评论。

但还好,药物还是有用的,一年后,杨婷完成了学业,拿到了毕业证。

记得杨婷高中时曾经跟我发过牢骚,她因为很怕她妈妈不高兴,所以从来不敢跟她提任何需求。借着这一场病的躯壳,她似乎才开始有了童年。于是,她每周都坐火车去市里的动物园;每个月都要去游乐场。因为喜欢婚纱,独自拍了很多套婚纱照;喜欢海,去了海南三次,把卧室布置成了沙滩,并且开始看一直喜欢却不敢看的动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