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3页)

“可是,马奇,一直做这些动作的问题就在于,它们会打扰到别人,”朗达说,“别人并不会觉得这些动作让人安心,而是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我说,“恰恰相反,恰恰相反。”

我喜欢这个发音,朗达说“恰恰”的时候带点轻微的口音,听起来就像另外一种语言——一种我不会说的语言。

“是的,”朗达说,“别人会觉得你的动作和声音很烦人。”“恰恰相反。”我重复道。朗达突然停下来看着我,弄得我猝不及防。她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我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的脸。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她说。

“知道,”我说,“是的,我知道。”

可实际上,我并不确定。

伊尔莎教过我,有时候要让别人听到他们想听的东西,无论内容真实与否。也许现在正是这样的时刻,我也不知道。

朗达还在继续和我说话,所以,我应该是说对了吧。可后来,她开始问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比如,我妈妈是否伤害了我的感情。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有时,我会感到害怕或愤怒,但我不知道妈妈要怎样才能伤害到我的这些感情。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朗达。

“好吧,”朗达说,“所以,你知道自己会感觉到害怕,对吗,马奇?”她尽量不看我,因为她知道这会让我不舒服。可问到下一个问题时,她突然把脸转向我,俯过身来,似乎是要逼我看着她的脸:“你最害怕的是什么,马奇?”她要我尽可能如实地回答。我感到一阵想要晃动双手的冲动。她说得没错,这样做确实会令人厌烦。

有一次,我爬上了一棵小树的树顶。这棵树只有三四十英尺高,树顶有一个鸟巢。鸟巢四周完全封闭,只有顶部朝着天空敞开。

鸟巢里有两只小鸟,其中一只一看见我就站了起来,开始扇动翅膀。我也跟着站起来,开始扇动翅膀。然后,我就背朝下从树上摔了下去。那一次,我摔断了脚踝。

妈妈说我没有摔断嵴背真是运气。我可不相信运气。人们总喜欢相信一些疯狂的东西,比方说运气。他们还以为自己可以一直不停地改变自然,例如,用一种对树木有害的方式,并且不会对这个星球上的人类生活造成长期性的恶劣影响呢。我仍旧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总是相信疯狂的东西,可不知怎的,我不再抨击那些疯狂的人和疯狂的念头了。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些,我猜。

我只是在对自己认为真实的东西保持清醒而已。我本应对朗达说实话,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与迈克舅舅在送我来朗达的办公室的路上给我的建议相矛盾。他说:“尽量少谈树,朗达更想听听你生活中别的事情。”所以,她第一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你最害怕的是什么,马奇?”

要想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我首先得确保她能完全理解我要说的话题:“你了解美国黄松和它们的现状吗?”

“不了解,”她说,“跟我说说吧。”

我睁开眼睛,说:

“我想要爬一棵美国黄松。大多数美国黄松都生活在更为干燥的地区。它们有着深深的根系和强大的储水能力,在必要时期,它们体内储存的水分可以维持几十年的生命。好几个世纪以来,英属哥伦比亚和蒙大拿地区曾遍地都是美国黄松。”

“好吧,”朗达说,“这跟你所害怕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吗?”

“可那维持不了多久了——所有的美国黄松都在濒临死亡。事实上,英属哥伦比亚的整个森林的树都死光了,蒙大拿的树也正在集体死去。罪魁祸首就是我们人类的所作所为。”

“蒙大拿所有的树?”朗达说着,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这话说得也太绝对了。马奇,我是在问你关于——”

“我们释放出大量碳元素——大部分是通过燃烧,从而导致了全球变暖。”

“气候变化。”朗达说。

“我还是觉得‘全球变暖’比较准确。也可以说‘气候变化’,但实际上就是我们人类在一边不断地加热这个小小的温室,一边纳闷地球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之热。”

“马奇,我明白你很关心气候变化和美国黄松,但我感兴趣的是你的日常感受,我想知道关于你的真相,我想……”

她想知道关于这件事的真相,于是我继续说下去。这一回,我提高了嗓门,确保她能明白有关美国黄松的所有重要事实。

“你看,对于树来说,全球变暖造成了许多方面的问题。”我说,“黄松甲虫是北部森林的原生物种,它们原本每年只有两到四星期的时间来蚕食树木。其他时间里,它们不是死于霜冻,就是刚刚结束幼虫期,进入另一个生命周期。由于黄松甲虫每年都会在霜冻中大批死亡,所以必须在此之前产卵,期望这些卵能熬过霜冻存活下来。因此,黄松甲虫的数量就被这种天气周期所限定了。”

朗达张开嘴,仿佛要开口说话,但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没有被她打断。

“可是,由于人类的所作所为,天气周期发生了变化,”我说,“黄松甲虫得以全年蚕食美国黄松,事实正是如此。以往的寒冬不复存在,无法再杀死黄松甲虫。成虫产下卵之后依然生龙活虎,同时卵又孵化成了幼虫,就有越来越多的甲虫加入到蚕食树木的大军中。这样一来,黄松甲虫蚕食树木的时间不再是每年短短十四或二十四天,而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这样,所有的树如今都濒临灭亡。”

“这就是你最害怕的东西吗,树的灭亡?是吗,马奇?”

“罪魁祸首就是我们人类,”我说,“黄松甲虫是这片森林里的原生物种,而非入侵物种,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人为消灭它们,除非以损害整片树林为代价。其实,我们早就在损害树林了。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

朗达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不懂你说的——”

“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爬一棵美国黄松了。这就是我最害怕的事情,非常害怕。”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浑身难受,开始不由自主地晃动双手,发出怪声。

“是这样啊,”她说着,站了起来,望着窗外的嫁接果树,“这么说,你明白问题的所在,却又害怕自己无能为力,对吗?”

“是的,”我说,但嘴里的怪声实在太响,我不确定她是否听得到,“是的,我很害怕。我很害怕这件事,非常害怕。”

她转过头去背对着我。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轻轻抚摸我的肩膀,就像妈妈一样:“那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马奇。你准备做些什么来影响这个世界呢?你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自己和周围的人呢?你要怎样才能发挥出自己强大的能量,改变这个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