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3页)

“那不是大冷杉,”我说,“差远了。”大冷杉,拉丁学名Abies grandis,属松科,多生长在喀斯喀特山脉东侧——妈妈和迈克舅舅长大的地方。这也是迈克舅舅会以为那是一棵大冷杉的原因。但在这种地形、这种气候条件下,大冷杉是无法生长的。人们竟会如此懒于思考,这总让我感到惊讶。

多数人从没见过大冷杉的松果,但我见过——我曾爬到一棵大冷杉的树顶上。它的松果非常小,只有一到三英寸长,呈圆筒状,长在树顶的最高处,看起来有点像太平洋银冷杉或亚高山冷杉的松果,直到落地之前都是绿色或绿紫色的。

我希望迈克舅舅是对的,因为大冷杉是一种很结实的树,爬起来非常安全,可惜这棵并不是。我正在努力辨别这棵树的种类。脑中浮现出各种树的信息卡片,与我看到、摸到的东西一一对比。首先,这棵树的树顶又高又窄,并非圆拱形。稻穗般的树枝垂挂下来,我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不需要借助工具就能爬上去。我用腿钩住树干,在离地大约四英尺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落脚点。第二个落脚点比第一个高两英尺,第三个比第二个高三英尺又五英寸。

爬树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台机器,各个齿轮同步运转。

等到迈克舅舅走到树下时,我已经爬到离地约二十七英尺的高度。

薄薄的树皮微微发紫,在我向上攀爬的时候如鱼鳞般片片剥落。树枝上长满粗短扎人的松针,我每爬一步都抓得满手都是。才爬了六步,我的皮肤上就沾满了松脂。

这些松针通过一些小小的瘤子与树枝相连,即使我把松针拔掉,瘤子也依然长在树枝上。我捻碎几根松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松香味。

这棵树很有可能是一种云杉。我曾在书上读到过恩格曼云杉。与西加云杉不同的是,恩格曼云杉无法忍受海洋性气候,也不可能大老远地长到喀斯喀特山脉西侧,但也有例外——比如这一棵。极少数恩格曼云杉有可能生长在雨影区,正如我们现在所处的这块干燥的空地。

这棵树不年轻了,它的直径达到七英尺,大概有一百七十九英尺高。如果它真是一棵恩格曼云杉,那就与目前所知最大的一棵差不多大小。那棵树长在爱达荷。

“嘿,你在上面干什么呢?”迈克舅舅在树下喊道,“我不是叫你等等我吗?”

我想应该把这棵树的种类确定下来。一阵微风吹来,我牢牢地抓住树干。树枝的末端长着一些胖乎乎的小松果。

树枝晃动了几下,我没有摔下来,倒是树枝末端的松果在空中爆开,黄色的花粉弥漫成一股小小的烟雾。看到这一幕,我猜这棵树有可能是白云杉8与恩格曼云杉杂交的后代,但恩格曼云杉特有的皱巴巴的松果又让人无法忽视,还有树枝末端爆出花粉的松果。

最终,松针的形状让我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十分规整的四面体,就好像用机器压出来似的。用手指轻捻,能感觉到棱状的边缘在皮肤上滚动。这是纯种的恩格曼云杉,不是杂交的后代。

“恩格曼云杉!”我朝树下喊道,“百分之百的恩格曼云杉,确定!”

“好吧,”迈克舅舅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是吧?”

“是啊,”我说,“真是个好消息。”

“你还准备在树上待多久呢?”迈克舅舅问道。

他的问题让我想到了时间。如果这棵恩格曼云杉有将近一百八十英尺高,那它就比我们刚才见到的亚高山冷杉和白皮松还要高。而一棵真正的恩格曼云杉需要三百年的时间才能长到这种高度。种子的发芽需要一阵暴风雨、一场云杉甲虫虫灾,或是一场大火……如此循环。

这棵树曾被闪电击中——树干上有一个向下蜿蜒的伤疤,大概是在离地一百英尺的高度。迈克舅舅好像在树下说着些什么,但我没工夫去听。

我正忙着继续向上爬。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树枝看起来都很结实。我已经爬到六十五英尺的高度,第三十七步。

这时,只听脚下传来一声脆响——树枝断裂的声音,我摔了下去。

我没有仔细检查这棵恩格曼云杉内层的树皮,也没有近距离观察它的松针以判断树枝是否枯萎。这是我从没犯过的错误。

通常,我总会事先在脑子里仔细计划好攀爬路线,因为我天生手脚不太协调,爬一棵树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唯独这一次,我只顾着看第三十七步的落脚点,就这么踩到了那根树枝上。如果没有计划,我是无法移动的。我并不擅长随机应变,帕特·提尔曼却十分擅长。

摔下去的时候,计划好的一切步骤在我脑中炸开,就像一沓纸牌散落在空中。

树枝如暴风雨般包围着我,我直直地坠入一个绿色的深井,身边迅速拂过无数松针与树枝,刚才向上攀爬时抓过的树枝也一一重现在眼前。这是一个棕绿色的旋涡——由树枝构成的旋涡。由于我没有任何计划,尽管看见了之前抓过的树枝,却依然毫无头绪。我无法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下坠的时候,我的脸朝着树顶,它在我眼前不断地反复出现,可树枝却在我的后背,那里并没有长眼睛(我以前的老师霍金斯太太常说自己后背上长着眼睛)。所以,除非身体击中树枝,否则我压根儿不知道它们在哪儿。

这时,我的肩膀击中了最粗的一根树枝,后背撞到了另一根。突然,我想到,如果这是在玩帕特·提尔曼的泰山游戏,我就可以借助这根粗树枝的力量把自己弹到左边那根看起来很结实的树枝上。但我已经从粗树枝上摔了下去,来不及了。当下一根树枝碰到我双腿的时候,我想起了刚刚闪过的念头,就借助这根树枝的力量把自己弹到了左边,在另一根树枝上找到了一个新的落脚点——这可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我依然在下坠,不过速度减慢了许多,那根树枝为我做了缓冲。接着,我一把抓住几根较细的树枝,虽然手掌被松针扎得生疼,倒是成功止住了下坠的趋势,总算恢复了平衡。我探出头往上看,那根断裂的树枝离我很远很远。现在,我距离地面只有八英尺。

我的呼吸急促而剧烈,发出很大的声响,肩膀磨破了皮,脸颊也是。最明显的感觉是空气在肺部快速地进出,仿佛一个喷出空气的喷泉。

手臂上的绷带松了,我却不可以拿掉它,这是规矩。于是,我把它仔细地绑了回去,还好没有渗出血来。

我稳稳地站在一根非常粗壮的树枝上,伸手抓着一根细细的树枝。我仔细查看粗树枝上的松针,看它是否还有生命。幸运的是,它结实、翠绿,十分强壮。阳光穿过云层,笼罩着我,一时间,似乎周围的一切全都在移动。然而,这并没有让我的心跳得像刚才那么快。周围的光线不断变幻,逐渐暗淡,又再次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