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刚走到树下时,迈克舅舅告诉我,妈妈不准我爬上去,因为这棵树实在太高了。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出这种判断的,这树林里有各种各样的灌木丛,鹰树周围又有各种各样的树,从家那边很难得出它的准确高度。可我用基本的几何学原理解决了这个问题:鹰树大约有两百英尺高,甚至将近三百英尺。

妈妈是说过不准我爬鹰树,但是,她并没有说不准爬鹰树周围的树。鹰树横生的枝叶与庞大的根系让周围的树木无法紧贴着它生长。也许鹰树就喜欢这样,也许它就喜欢自己的根系独自在土地里肆意蔓延。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故意的。不过,对于鹰树来说,清理出一片林间空地无疑能让它毫无阻碍地生长。

我只要一紧张,双手就会不由自主地大幅度挥舞,就像蜂鸟的翅膀要带着我起飞。我愿意把鹰树扩张树冠看作是与我挥舞手臂同样性质的行为。每当我那样做的时候,那些我不想与之打交道的人就会对我敬而远之了。

然而,尽管鹰树努力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周围的树木还是想尽办法把树枝伸进它的地盘,越贴越近。

我退后一步,决定爬一棵西部落叶松7,那是最贴近鹰树的一棵,高处的树枝甚至已经触碰到它了。

落叶松是松科的一员,在喀斯喀特山脉的这一边非常少见。落叶松是一种落叶针叶乔木,在全世界有超过十个品种,可太平洋西北岸只有这么一种,就是西部落叶松。它的不寻常之处就在于,它是一种会掉叶子的针叶树,我从未在奥林匹亚见过第二种。

作为暂时不能爬鹰树的补偿,我决定来爬这棵落叶松。改天,等我鼓足勇气,再来挑战鹰树这个“巨人”。

落叶松是距离鹰树最近的一棵大树,大概只有一百英尺高。迈克舅舅似乎在我刚开始爬的时候说了些什么,等我想要去听时,已经身处二十五英尺的高度,并且仍在一步不停地向上爬。

这棵长错了地方的落叶松向着鹰树倾斜,就好像鹰树有着某种磁力,吸引着别的小树全都朝着它生长。我也一样,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往它所在的方向。

在落叶松上爬到一定的高度时,鹰树长长的树枝在我眼前变得清晰。我意识到,它有可能是某种松树。如果真是我想的那种松树,那么它在如此靠近海岸的地方出现是极其不寻常的。这个小山坡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有这么多长错了地方的树?

我在落叶松上待了很久,就这样看着鹰树,一动不动,呼吸都几乎停止了。太阳在天空中缓缓下沉,影子变换了形状。就在我准备下去的时候,突然看见鹰树的最高处有个什么东西在动,就在一个从树顶延伸出来的大树枝上面。

那是一只鸟,不过并不是秃鹰——秃鹰早就离开了那个树顶的巢穴。

我回忆起去年冬天看过的一本书——《太平洋西北海岸的鸟类》,书中的图片都像拍了照似的存留在我的记忆中。我记得去年看过的书上哪张图片在哪一页,迈克舅舅不相信,但我就是有这本事,并且此刻正在这样做。

第四十三页上是一张海雀科的图片,鹰树上那只鸟的喙有着与海雀类似的弯曲程度。还是在这一页,介绍大海雀(已灭绝)的段落下方有一张图片,图中的鸟像极了这一只,身上长有弯曲的黑白色条纹,书中称这种条纹为大理石纹。

区别就在于,树上的这只鸟羽毛更加丰满。除此之外,它们翅膀的形状有所不同,眼睛也并非一模一样。

这只鸟正看着我,一对黑眼睛发出微微的亮光,仿佛黑暗中有两粒小小的黑曜石在闪烁。我完全停止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角开始出现红色的斑点,双手逐渐麻木。直到鸟儿转过头去,开始在树干上啄些什么东西时,我才重又开始呼吸。

我认为,树枝上的这只鸟与书上那只的区别在于年龄、性别以及观察角度。也许,树上的鸟比图片中的年轻,又或者是性别不同,也有可能是我的观察角度不一样。但我知道,判断准确的概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这是一只大理石纹海鸠,一只处在青春期的大理石纹海鸠。此刻,它已经从我眼前消失不见了。

我从西部落叶松上爬下来,朝着车子走去。迈克舅舅正在一边抽烟斗,一边读报纸,他说:“是时候该下来了,天色越来越暗,我差点就要爬到树上去找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我意识到,他是在希望我说点什么。

“嗯,”我说,“我在这儿呢。”

“很好,”他说,“看着我。”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笑了,于是我立即转移视线,以免看到他不断变化的脸。“你还好吗?”他说。

“嗯,”我重复道,“我在这儿呢。”

“没错,我听到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他一边说,一边发动了汽车,发动机发出响亮的轰鸣,我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到与它相同的节奏。幸运的话,我可以保持这种节奏很长时间——比如回家的一路上。与汽车发动机保持同样的节奏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树林里有什么东西让你分心了吗?”他说,“我们这么晚回去,你妈妈该担心了。我似乎告诉过你要早点下来的。”

“海鸠。”我对他说。

“是吗?”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说一个字。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明白了,因为大理石纹海鸠是一种非常少见的鸟——如果我辨识无误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跟我说说这种海——秋,是一种树吗?”

“不,当然不是。”我说着,脑中浮现出《太平洋西北海岸的鸟类》中的内容,选了几句准确描述海鸠的话。迈克舅舅大概并不想知道书中所有关于海鸠的内容,所以我尽量概括着说:

“大理石纹海鸠是一种海鸟,它们生活在海上。雌鸟会飞到内陆地区的原始森林,在一棵树上产一枚蛋。”

“噢。”迈克舅舅说。过了一分钟,他问了一个问题:“那么,它们为什么要飞到这儿来筑巢呢?”

“海鸠从不筑巢,它们只是把蛋产在树枝上。”我从没听说过有海鸠在美国黄松上筑巢的,但我没有告诉迈克舅舅,毕竟人类对海鸠知之甚少。后来,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个最新发现:“有人在红桤树和山崖上都发现过海鸠雏鸟,所以谁知道它们到底在哪里产蛋呢?海鸠对科学家来说至今仍是个谜。”

“一个谜,哈?”迈克舅舅笑了,“鸟蛋被遗弃在某棵偏远的树上?好吧,我得承认,它们的确是个谜!”

“那颗蛋最终还是孵化了,”我说,“雏鸟出生后,它的父母会从海上叼回鲜鱼来喂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