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页)

“帕特·提尔曼就住在亚利桑那。”妈妈又说了一遍。

“曾经住过。”我回了一句。要是帕特·提尔曼依然住在那儿,我倒愿意去亚利桑那和他一起玩“泰山”游戏,可他已经不在了,所以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他死了,”我说,“在战场上死掉了。”

这时,车子在一个蓝色信箱旁停了下来。我意识到,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我从车里走出来,妈妈不得不提醒我关上车门,因为我只顾着看周围的一切,连车门都忘记关了。

这里有好多好多树,我一棵都还没有爬过。到新家的第一天晚上,我曾试着爬上后院里的大叶枫,却不幸失败了。从医院回来的那天,一走进家门,我就问妈妈,能不能爬一棵树。妈妈说:“上帝啊,马奇,我们就不能先吃饭吗?来吃早餐吧,至少先吃点东西再说。”

我用十四步二十二分钟爬上了大叶枫,樱桃树用时更短。从樱桃树上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隔壁的一棵西部红雪松。妈妈说,她会去跟邻居谈谈,看能不能让我去爬这棵树。

开门的男人有着成年道格拉斯冷杉一般的肤色,灰色的鬈发活像一团钢丝球。妈妈把我介绍给这个男人,又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克莱顿先生。和妈妈谈了一会儿之后,克莱顿先生带我们到他的后院去看那棵红雪松。它强壮的根系稳稳地扎在地上,摊开成一个圆圆的底座,树干越往上越细,覆盖着厚厚的红色树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树枝未经修剪,朝着天空肆意生长。红雪松最适合用来攀爬。我心里默默盘算,从地面到最高处的枝条需要几步才能爬到。

克莱顿先生打量着这棵树。他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斜着眼睛看那红红的枝干。细嫩的枝叶在他脸上投射下网状的阴影,随着他脑袋的移动,他的脸有一瞬间混杂上了棕与黑的颜色,就仿佛树枝在他棕色的皮肤上纵横生长。

克莱顿先生扭过头来对妈妈说:“他到底想爬到那树上去干什么?”

“就是为了爬树,”妈妈回道,“没别的目的。一爬上去,他就会下来的。”

她看向我,我立即移开视线,可又很快意识到,她看我是为了得到我的认可。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她告诉过我,如果她朝我看过来,那就意味着她需要我的认可。有时候,我会记起这一点——通常是在公共场合。但大多数时候,尤其是在家里,我通常会把这件事忘个精光。

这一回,我恰好记得。

“我只是想爬树,”我说,“爬上去就立刻下来。”我附和了她的话,想着这么说应该没错。

克莱顿先生搓搓下巴,转过头来盯着我看。我很想移开目光,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要是能把他的脸冻住就好了。我喜欢他的脸,可我没法直直地注视他。于是,我想,要是能冻住他的脸,仔仔细细审视一番,不用担心他会动来动去,那该有多好。接着,我又冒出另一个念头:要是能把周围的人都冻起来近距离审视,就像爬树的时候近距离观察树皮一样,一定会很有趣。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像树一样安静,我也能更好地理解他们。

突然,我回过神来,发现妈妈已经连续叫了我好几遍,胳膊上还被掐了一把。这打断了我的思路——把人冻住舒舒服服审视一番的思路。

胳膊被掐让我很不舒服,我只好屏住呼吸——她还在继续掐我。我努力回想,她在碰我之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得向克莱顿先生保证,只是爬树,不会伤害它。”妈妈说。我不觉得她是在对我说话,她面对着克莱顿先生,眼睛也在看着他。

“我们有个约定,”她对克莱顿先生说,“他在一棵树上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分钟,对不对,彼得?”

我低头看妈妈的手,她说得不准确,我也没开口纠正——她还掐着我呢。屏住呼吸非常困难,如果一直不呼吸,我最后一定会昏倒在地,这种事我以前干过。我不想在这里昏倒,我想爬那棵树。

“对吗?”她又问了一遍。

“对。”我说。她总算松了手,我又可以呼吸了。

就这样,我对妈妈和克莱顿先生保证,一定遵守规矩。而当我在那棵红雪松上爬到五十英尺的高度时,一眼望见了山谷那边的鹰树,规矩什么的就全被抛在了脑后。

这就是我在那棵树上待了一百二十一分钟的原因。我真希望自己没有那么做——这意味着我们可能得搬去亚利桑那。不管怎样,在搬去亚利桑那之前,我要去爬一爬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