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山本家的姐妹(第3/3页)

但是,一遇到别离这件事,阳子的反应还是会不同。

小时候,我们总是趁着大人们打扫客房的时候,跑来跑去地玩。有时,有些长期住在旅馆里的客人会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是不是这家旅馆的孩子?慢慢就熟识起来,虽然只是见面熟的程度,但是互相打招呼的时候依然让人感到特别快乐。客人中难免有令人讨厌的家伙,但是也有不少给人留下好感的。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只要那个人在,就好像有一束光照过来一样,周围顿时明快起来。甚至连厨房的厨师和钟点工都能够喜欢上他(她)。当这个人退了房,收拾好行李,上了车和大家挥手告别后,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下午的阳光会觉得特别的刺眼。那个人明年一定会再来吧,内心里却恍惚觉得明年的这个时候是那么遥远。然后,客房里又住进来新的客人。这种情境在我们眼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旅行旺季结束后,初秋时节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我故意疯跑疯玩着,以为这样能稀里糊涂地忘掉寂寞。可是看到阳子时,她却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甚至当看到曾经的玩伴—某位客人的小孩儿忘记带走的东西时,她都会忍不住留下眼泪。说起来,这种感觉在内心里毕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任谁遇到这种场合,都会悄悄地把它藏起来。因为这一幕显然会让人变得寂寞感伤。所以,越是面对这种场面机会多的人,越是有办法应对这种小小的寂寞。但是,阳子却不一样,长期以来,她一直是珍惜着自己的这种感情慢慢长大的,所以她一定不想失去它吧。

拐过一个弯,能够看到“山本屋旅馆”的店牌在树丛中闪着光亮。每当看到它以及那排从客房的窗户中透出来的灯光,我就不由得产生一种安心感。不管是住满了客人,客房的灯全亮着的时候,还是人走房空的时候,我都有一种被某个强大的东西迎接着的感觉。我们穿过侧门,走进山本家的玄关,阳子说着:“我们回来了。”这个时刻,妈妈如果不是在山本旅馆那边干活,就是在这边的客厅里喝茶。然后,总是在大家吃完蛋糕后,我和妈妈一起告辞走着回家。一直以来,这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啊,对了。”我刚要脱鞋,突然想起来。“你让我帮你录的那盘录音带,我想把那盘原版带送给你呢,我现在就去给你拿吧。”

“哎呀,那多不好啊,那是两盘一组的吧。只要转录下来就好了。”阳子感到意外地愣了一下说。

“没关系,本来也是不打算带走的,省了我的事了呢。”接下来的话,说完我就后悔了,但是,我已经脱口而出:“就算是饯别吧。哎呀,是我要走,所以不能用这个词吧。”

再看阳子,她正站在门前的阴影处,一边给自行车罩着套子,一边脸红红地流着泪。

那毫不掩饰的泪水,让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故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转身进了房间。

“快点儿进来,我们一起吃蛋糕。”我说。

“嗯。”阳子立刻擦去眼泪,鼻音很重地点头应道。清纯的阳子大概以为大家还都不知道她爱掉眼泪吧。

在这十几年间,我仿佛一直被一个由各种东西编织起来的巨大保护网保护着一样。如果不是从那个网里走出来,我大概永远也体会不到那里面的温暖。如果不是因为再也回不到那个网里去了,我甚至从来都不会注意到自己曾经在里面生活过。那是一个温度适中的安全网,有海,有整个小镇,有山本一家,有母亲,还有住在远方的父亲。所有的这一切,在那个时候都静悄悄地把我保护起来,让我总是那么快乐幸福。虽然偶尔也有悲伤和寂寞难耐的时候,但而今回忆起那时,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就是鸫和小狗在海滩上一起玩耍的场景,以及晚上阳子微笑着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