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三个人(第6/6页)

“别大惊小怪的,孩子,”其他的维修工人们跟爱迪说。“你的老家伙会挺过来。他是我们见过的最硬的一条汉子。”

父母们很少会对他们的孩子放手,所以,孩子就对他们的父母放手。他们向前走。他们向远处走。那些曾经让他们感到自身价值的东西——母亲的赞同,父亲的点头——都已经被他们自己取得的成绩所替代。直到很久以后,当他们的皮肤变得松垂了,心脏变得衰弱了,他们才会明白;他们的故事和他们所有的成就,都是基于父母的经历建立起来的,就像生命之河里的石头,层层叠叠。

当他父亲的死讯传来——“他走了,”一个护士这样告诉他,就好像他父亲出去拿牛奶了——爱迪感到一种极端空虚的愤怒,一种在笼子里打转的愤怒。像大多数工人的儿子一样,爱迪渴望他父亲会像英雄一样地死去,以抵消他一辈子的平庸。一个瘫倒在海滩上的酒鬼,没有任何光彩可言。

第二天,他来到父母的公寓,走进他们的卧室,打开所有的抽屉,好像会在里面找到一些父亲的影子。一些钢镚儿、一个领带夹、一小瓶苹果白兰地、一些橡皮筋、几张电费单、几支钢笔和一个侧面印着美人鱼的打火机。爱迪在这些东西中翻来翻去,终于,他发现了一副扑克牌。他把它揣进了口袋里。

葬礼规模很小,且过程简短。在葬礼之后的几个星期里,爱迪的母亲都生活在恍惚之中。她跟她丈夫讲话,好像他还在那里。她朝他吆喝,让他把收音机的声音调低。她煮两个人吃的饭。她把床铺两边的枕头都抖松,虽然只有一边睡过。

一天晚上,爱迪见她正往厨台上摞碟子。

“让我来帮你,”他说。

“不用,不用,”他母亲回答。“你父亲会把它们收起来的。”

爱迪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妈,”他柔声地说道。“爸去了。”

“去哪儿啦?”

第二天,爱迪去见调度员,告诉他自己辞工不干了。两个星期之后,他和玛格丽特搬回了滨林路上的公寓,他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单元6B——狭窄的过道和厨房里望得见旋转木马的窗子。他已经接受了游乐场里的一份工作,以便照看他的母亲,对于这项差事,过去他在年复一年的夏日里早已训练有素:“红宝石码头”的维修工。爱迪从来没跟人说过——包括他的妻子、他的母亲,或者其他任何人——但是,他诅咒他父亲的死,诅咒他把自己陷在他一直想逃避的生活里,他好像听到老家伙在坟墓里高声大笑,显然,这生活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够好了。

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他今天三十七岁。早餐开始变凉了。

“你看到盐了吗?”爱迪问诺埃尔。

诺埃尔一边嚼着满嘴巴的香肠,一边从车厢式座位里探出身去,伏在另一张桌子上,抓起一个盐瓶。

“给,”他嘟哝一句,“生日快乐。”

爱迪使劲地抖了抖盐瓶。“桌上留个盐瓶有什么难的呢?”

“你是谁呀,经理吗?”诺埃尔说道。

爱迪耸耸肩。早晨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湿乎乎的。这是他们的惯例:早餐,每周一次,星期六早晨,在公园开始热闹之前。诺埃尔做干洗生意。爱迪帮他拿到了清洗“红宝石码头”维修制服的合同。

“你觉得这帅小伙儿怎么样?”诺埃尔说。他手上拿着一本《生活》杂志,翻到的一页上面有一个年轻政治家候选人的照片。“这家伙怎么能竞选总统呢?他是个孩子!”

爱迪耸耸肩。“他跟我们一般大。”

“你开玩笑吧?”诺埃尔说道,扬扬眉毛。“我还以为你得再老一点才能当总统呢。”

“我们本来就老了嘛,”爱迪嘟哝一句。

诺埃尔合上杂志。他压低声音说,“嘿,你听说在布莱顿发生的事情了吗?”

爱迪点点头。他呷一口咖啡。他听说了。一个游乐场。一部缆车。什么东西断了。母子俩从六十英尺高的地方掉下去摔死了。

“你在那里有认识的人吗?”诺埃尔问道。

爱迪用牙齿咬着舌头。他不时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什么地方的公园出事故了,他会不寒而栗,好像有一只黄蜂刚从耳边飞过。他没有一天不担心这种事会发生在这里,在“红宝石码头”,在他的监督之下。

“没有,”他说道。“我在布莱顿谁也不认识。”

他凝神望着窗外,一群去海滩的人们从火车站里走出来。他们带着毛巾、太阳伞和装着纸包三明治的柳条篮子。有些人甚至拿着那个最时髦的东西:轻铝做的折叠椅。

一个老人从窗前走过,头戴巴拿马式草帽,嘴里叼着一根雪茄。

“看那个家伙,”爱迪说道。“我敢向你保证,他肯定会把雪茄扔在海滨走道上。”

“是吗?”诺埃尔说道。“那又怎么样?”

“雪茄掉到木板缝里,会烧起来。你能闻到。他们涂在木头上的那些化学品,一点就冒烟。我昨天抓到一个小孩儿,可能还不到四岁,正在把一个雪茄烟头往嘴里塞。”

诺埃尔做了个鬼脸。“那又怎么样?”

爱迪把目光移开。“没怎么样。人们应该更加小心点,仅此而已。”

诺埃尔拿起一叉子香肠送进嘴巴。“你真可笑。你过生日的时候总这么没劲吗?”

爱迪没有回答。那个熟悉的黑影子又在他身边就座了。他现在已经习惯它了,他给它让位子,就像在一辆拥挤的公共汽车上给另一个乘客让位子一样。

他想了想今天的维修任务。“趣味屋”里的镜子坏了。“碰碰车”需要新的碰垫。胶水,他提醒自己,需要订胶水了。他想到了在布莱顿的那些可怜的人们。他不知道谁在那里负责。

“你今天几点钟收工?”诺埃尔问道。

爱迪吁了口气。“会很忙。夏天。星期六。你知道。”

诺埃尔扬扬眉毛。“我们可以六点钟到跑马场。”

爱迪想到了玛格丽特。诺埃尔每次提到跑马场,他都会想到玛格丽特。

“行啦。今天是你的生日,”诺埃尔说。

爱迪用叉子捅了捅鸡蛋,已经太凉了,没法吃了。

“好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