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第2/3页)

在讲述的过程中,女孩曾问过他妻子对于他的冷冻计划作何感想。

维克多犹豫了一下。

“哦,”女孩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没有告诉她。”

她确实要比看起来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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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雷蒙过去什么话都对父母讲。

听维克多讲述他的故事让她想到了这一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会坐在爸妈卧室的地板上,一边玩弄靠垫的穗子,一边和他们聊学校里的事情。她是个门门功课全优的学生,在数学和科学两门学科上特别有天赋。她的爸爸汤姆是一名实验室的技术人员,他总站在镜子前,拨弄着稀疏的金发,告诉她要继续努力;如果她想将来成为一名博士,那他再开心不过了。洛林是广播电台的广告销售员,她会斜倚在床上,叼着一支烟,说,“小甜心,我真为你骄傲。现在,帮我去拿一根雪糕来,好不好?”

“你应该不需要再吃雪糕了吧,”汤姆会说。

萨拉十二岁时他们离了婚。洛林得到了房子和家具。这以后她想吃多少雪糕就可以吃多少。她还得到了独生女的监护权。汤姆得到的是重新种植的头发,一艘游船,一个年轻的女性朋友,以及梅丽莎。梅丽莎对于花时间和别人的女儿在一起没有什么兴趣。他们结了婚,移居到俄亥俄州。

表面上,萨拉站在母亲的一边,说她愿意和“好妈妈”待在一起,因为妈妈还在努力挽回这个家庭。但内心深处,和许多遭遇同样处境的孩子一样,她想念她的爸爸,并且总觉得自己对父母婚姻的失败负有责任。爸爸电话打得越少,她越想他;妈妈越拥抱她,她越是不想被她拥抱。她长得像妈妈,讲起话来像妈妈,到八年级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妈妈的翻版,没有人爱,或许也不值得人爱。她饮食过度,身材肥胖,不和其他孩子交往,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学习,因为爸爸赞赏这一点,或许潜意识中她觉得这样做会拉近自己和父亲的距离。她每个学期都把自己的成绩报告单寄给他。有时候他回复她:“好孩子,萨拉。继续努力。”有时候,他没有任何表示。

到了高中,她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她的生活也几乎一成不变:实验室,书店,周末就在家里的电脑前。她知道一些派对——过去式——但那都是周一早晨在休息室里听其他同学吹嘘而已。有几个和她一起上数学课的男孩子曾经找她玩,她和他们出去过——看电影,学校舞会,游戏机房——甚至还和人亲热过几次,但纯粹是为了证实一下别人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但那些男孩慢慢都不再找她了,私下里她倒是觉得如释重负。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心动的感觉,并且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心动。

伊森改变了一切。他的出现,结束了她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一想到他,她的其他各种想法就都不见了。她可以为了伊森放弃整个世界。而且她确实这样做了。

但他从来没有真正想得到她。而且,他最终还向全世界宣布了一件她一直都害怕的事情:她是个“可悲”的人。这样一来,世界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维克多,那个穿浴袍的老人,把他准备将自己冷冻起来的事情告诉了她,然后她也把她的故事告诉了他。在这个古怪的仓库里,只有他们两个,他们只能向对方倾诉。萨拉觉得又累又糊涂,她觉得维克多可能还知道别的事。然而,一说到伊森,她便越讲越伤心。讲到在汽车库里那最后的时刻,陪伴她的伏特加,悲伤的歌曲和发动的引擎后,她打住了。她不准备承认自己想要自杀。至少不会告诉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他问她怎么会到这个地方的,她说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握着一个沙漏。

“我隐约觉得是有人把我抱过来的。”

“抱过来?”

“有个人抱着我。”

“什么人?”

“他是个钟表店的伙计。”

维克多震惊了。

他们听到冷冻舱后面有声音。

69

多尔咳嗽了一声。

他睁开眼睛,像从一场睡梦中醒来,其实他已经有数千年没有睡过了。他躺在地板上,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确信眼前站着的是维克多和萨拉。

还没有理清思路,他们两个已经劈头盖脸地问了他各种问题——“你究竟是谁?”“我们在哪里?”他只记得眼前乱舞的绚烂色彩,一切归于黑暗,以及在空中、在沙漏中急速坠落的那种感觉——那个沙漏到哪里去了呢?——然后他看到萨拉手里抓着那个沙漏,沙漏的顶盖已经盖上了。然后他意识到如果他们还活着,那么他的猜测是对的。现在他可以——

等等。

他咳嗽了吗?

“你和发生的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维克多问。

“我是怎么到这里的?”萨拉问。

“你是不是给我用了什么药?”

“我的家呢?”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没有病了?”

“汽车在哪里?”

多尔无法集中思想。他咳嗽了。他在洞中那些没有尽头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咳嗽过,打过喷嚏,甚至是呼吸急促过。

“告诉我们,”维克多说。

“告诉我们,”萨拉说。

维克多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手上又长出了肉。他还握着拳头。他松开手掌。

一粒沙子。

在洞壁上,他曾经刻过一根滚棒。

那象征着他们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在他们那个时代,接生婆会用油和一根特别的滚棒帮助孕妇生产。几个接生婆在爱莉的肚子上用棒子滚来滚去,爱莉发出惨痛的叫声。他们为她祈祷。孩子出生了,很健康。多尔忍不住感慨,这样一种即使在最贫寒的家里也能找到的简单器械,居然能够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起到如此巨大的作用。

一位阿苏后来告诉他,只有带了魔法的滚棒才会起作用。而魔法来自众神。如果这件器物被神触摸过,普通的东西就有了超能力,奇迹就会发生。

一根滚棒能够带来一个孩子的诞生。

一颗沙子可以让整个世界停止运转。

看着眼前穿运动裤的女孩、穿浴袍的老头,他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能够走到这一步,充满了奇迹。

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看他怎么做了。

“快告诉我们,”萨拉说。她的声音还是颤抖。“我们……死了吗?”

多尔挣扎着站了起来。

“没有,”他说。

六千多年来第一次,他感到了疲倦。

“你们没有死,”他开始解释,“你们被定在了一个时刻。”

他伸出攥着那颗沙子的手。“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