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3/5页)

“爸爸捎来的?”心底的创伤既希望这是真的,又对此表示怀疑。我盘算着,是不是就这么递还回去,直接表示我并不需要。我感受了一下信封的厚度,里头应该装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我看见莉莉·克拉瑞特紧握着她的信封,而且仍然没有打开。难不成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封?

我回过头,玛拉·黛安正死死地盯着我—这是姐妹之间针锋相对的视线,也是朋友之间剥除伪装时的眼神,“你可以在星期一把一头花斑骡子变得全身雪白,珍妮·贝丝,可到了星期二,它照样还会变回原先那头花斑骡子。”我知道,她是在用她的方式告诫我,爸爸还是老样子,妄想他会有所改观,只会令我自己受到伤害。

“你说得对。”

她眨眨眼睛,显然被这几个字惊到了。她仿佛受到了鼓舞,继续说道:“至少,他同意我们到这里来了,而且,你和莉莉·克拉瑞特帮忙修整房子的事,他也觉得十分感激。”

“我明白。”因为争取到了埃文·哈尔的出书合约,乔治·蔚达给我发了一笔奖金,基本解决了短期的一些财政问题。我仍然在想,最开始把《守护故事的人》放到我桌上的人,会不会就是乔治·蔚达,可是他从来没坦白承认。一直没有人承认。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那个人也许会是霍莉丝,甚至也有可能是清洁工罗素,几个月前,我曾撞见过他站在新书蓝样面前逗留,只不过,他也不肯承认这事和他有关。

这谜题至今仍然未解,或许事情就该如此,这样一来故事听起来也更有吸引力。

我与妹妹们道别,一边感受着手里的信封。里面究竟会是什么,我既想要知道,又有些害怕知道。封盖上写着我的名字,字迹有点潦草,看上去并不熟悉。我很难想象父亲在信封上写下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将什么东西塞进去,然后一一密封起来的画面。我猜想,这事应该是哪个妹妹负责的吧。

现在别再多想了,我这样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发布会就要开始了。

我走上楼梯,莉莉·克拉瑞特跟在我身后。前方,埃文·哈尔本人终于现身了。他匆匆穿过后台门,不停和身旁的人握手,试图摆脱准备奉承他的人群。然而,他立即便被团团围住,只能看见他低着头在和别人交谈,深色鬈发整齐地梳到脑后,发尾正好抵在黑西装的衣领处。这场活动之前,他参加募款餐会时所穿的,肯定也是这套衣服。我看着他彬彬有礼地和那些能够进入后台,与仰慕者一一握手。人们纷纷掏出手机拍照留念。一个大学校报的学生记者展示着手里的记者证,匆匆走上前去。

我瞥了一眼埃文的表情。他看上好像并不紧张,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我还没有想好,待会儿和他碰面之后,是应该拥抱他一下,还是给他一个耳光。

这时,乔治·蔚达亲自出面,将逗留在后台的人从侧台门口请了出去,我这才注意到莉莉·克拉瑞特正站在那边的灯光下,准备拆开她的信封。

“接下来就全交给你了,吉布斯。”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乔治·蔚达是在同我说话。这头老狮子已笑得合不拢嘴,看上去非常得意。毕竟,像我们这种规模的小出版社,能推出这样一本让所有业界巨头趋之若鹜的书,可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有的人一辈子才能有这么一次机会,更有些人整个职业生涯中都不曾有过这种经历。

即便从今往后,一直到我退休,我再也无法达成这样的成绩,我依然能在蔚达出版社享有极高声誉。另外,今天这场活动,能在薇尔达·卡尔普的母校克莱姆森大学举办,也更加是完美至极。

埃文此时朝我走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看着虽然有点恼人,却不足以毁掉这美妙的时刻。

“真的假的?”我说,他显然非常清楚,我所指的究竟是什么。他本想佯装没有听懂,但脸上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他。

他走到我面前,凑过来,吻了我的脸颊,他对某些事情一直相当执着,这件事便是其中之一,尽管我们针对这个问题,已经反复谈论过许多次。工作与个人情感混为一谈—绝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们一致认同,也有过类似经历。结局往往不太好看。

此外,我也不想被同行含沙射影地说,我是靠这一层关系才取得成功的。

他移开嘴唇,我像被电流击中似的,感到一阵酥麻,这实在不是工作期间应有的表现。同样的状况,每次都会发生,而每一次,我都要假装毫无感觉。

“怎么了?”他嘴角弯出一抹犹如新鲜乳脂般柔和的笑容。不过一年前,这个男人还打定主意要蛰居山中,如今面对这种正式场合,也并没有显得生疏无措。这周的媒体反响相当热烈。埃文·哈尔再一次,在出版界掀起了热潮。

“你心里明白。”我站开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两手交叠抱在胸前。

他回给我一个顽皮的无辜表情,然而,他可一点也不无辜。

我再一次,像许多个深夜里,我们一起对书稿进行最终修改时那样提醒自己,埃文和我之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我好不容易事业渐入佳境。而他却有个十二岁的侄女需要抚养,他祖母过世之后,这担子就全落到了他一人身上,更重要的是,他的新书巡回签售马上就要开始了。不知道汉娜今晚会在哪里—也许她正和海伦一起坐在观众席中,等待《守护故事的人》的发布仪式正式开始。这本书将从凌晨开始在各大书店售卖。改编成电影的合同也早就已经签订。我们都知道,宣传的势头会十分迅猛。

“去跟你上司说吧。这事是他定的。”埃文·哈尔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小卡片,舔了舔拇指开始翻动卡片,一张一张地浏览起来。显然,这是他准备的演讲稿。需要介绍的内容实在太多,关于兰德和萨拉的身份,关于他们在阿巴拉契亚山区的种种经历—他们花了好几年时间,帮助哈德森建起了那座工厂小镇,之后,又为了能让住在那里的贫困工人过上体面生活而奋斗了许多年。他们自己没有孩子,却建立了无数间教会学校,其中有一间位于田纳西州,专门接收默伦琴血统的孩子。他们这一生都在与偏见、盲从,以及将萨拉归为“有色人种” 的“一滴血”规则进行斗争,这一规则剥夺了萨拉包括与别族通婚在内的各项基本人权。当时,兰德和萨拉的婚姻在许多州份范围内,都还属于违法行为。

我不禁好奇,埃文要如何将这些内容缩减到三十分钟以内,还要刨除掉专门的提问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