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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并不觉得,她所期望的,会是《时空过客》这种书。”

我走到他身边,抬手搭在他的肩上,“我觉得,你母亲对《时空过客》的看法,可能会令你感到惊讶。来到这里之后,我对这套书也产生了与以往不同的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亲眼看看镜面谷,为什么他们想要体会,哪怕只是一丁点,你所创造的世界。我觉得,他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你笔下有能触动他们内心深处的东西,使他们愿意相信,在当今这个时代人们感到几近无望的那些东西。”

他直了直身子,转过头看着我,露出惊讶的表情。毫无疑问,他一定觉得,我是最不可能会为《时空过客》的文学价值出言维护的人,但我所说的,全部是事实。

“纳撒尼尔对安娜的爱恋之情,仿佛拥有某种魔力,因为纳撒尼尔从未想过从安娜身上得到什么,相反,他总是毫无保留地为她付出。为了她,他几乎放弃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他所属的世界、他的军旅生涯,以及回家的机会。他放弃了这一切,和她一起穿梭于不同的时空,只为寻到一个地方两人相守相依。我们都愿意相信这样真挚的爱情,也希望现实生活中同样存在这样的感情。在兰德与萨拉的故事里,我也感受到了类似的情意。”

他有没有那样想过呢?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在创作故事,更是在呈现一切好故事的重要基石—希望呢?“如果你的母亲仍然在世,如果她能够看见,那么多父亲带着青春期的女儿来到这里,开启他们的首次旅程;外祖母、母亲和女儿会一起阅读和讨论这本书;还有穿着奇装异服一同前来的一家人;成年人又像他们小时候那样,玩起了角色扮演的游戏……要是你的母亲能够看到这些场景,她一定会感到十分骄傲。我想,她应该会叫你欣然接受这种状况,不要被少数几个疯子破坏了心情。当然了,如果你不想继续写下去了,如果你觉得纳撒尼尔和安娜的故事已经画下了句点,那就只管完结吧。但是,请你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埃文。你拥有杰出的写作天赋,能够用文字展现出人类的极限,触动人们的内心深处,使他们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最好。”

他苦笑着看了看我,“你这话说的,可比一个想要赚点外快的大学生想的高尚多了。”

“我相信,你当时的目的肯定不只有赚钱。”

“也许吧。”

“埃文,要是你的母亲还活在世上,她只会希望你能幸福。”不管怎么说,我经常这样告诉自己,我的母亲一定也抱着这样的心情,只不过,具体幸福与否,却并非一个母亲所能控制。到头来,埃文的母亲早早过世,我的母亲则缺乏勇气,没能带着六个孩子一同离去。毋宁说,我需要抱持住这种信念,相信她确实有此意愿,而不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将我们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纳撒尼尔和安娜的原型,就是我的父母亲。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好像总是能够心意相通,就像故事中的纳撒尼尔和安娜一样。当然,我也知道,我的看法可能过于简单,只是基于我小时候的记忆。我相信,他们肯定也和别人一样,遇到过这样那样的问题。”

他这话说得很温暖,既令人宽慰又叫人着迷,“你能像这样记住最美好的部分,其实就挺好的。”拥有这样的记忆会是什么感觉呢?哪怕只是一小段也好?如果能清楚地知道,爱情不一定是破坏与毁灭、生存与控制的恶性循环,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嗯,的确如此。”他脸上五味陈杂—混杂着惊叹、怀疑、悲痛以及忧伤的情绪,“从来没人告诉过我,他们还保留着我父母的这些东西。也许是祖父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连祖母也都毫不知情。”他走到窗前的桌子边,用手指戳了戳那覆满灰尘的胶合板,然后微微笑了起来,“妈妈怀着杰克的时候,肚子圆得就像西瓜一样,那时候,她把春天的植物全种在了这个地方。我想,那天下午,姐姐应该是出门去了,只有妈妈和我两个人,我们把所有花盆从山下搬到了花园里。爸爸一直劝她不要这么辛苦,说天气实在太热了,可她就是执意要在那天,把幼苗全都栽种下去。”

“听起来,那天的天气应该很不错。”

“没错,确实是个好天气。”

阳光透过窗玻璃折射进来,散落在桌面上,透过地上那已有些变形的杉木箱上洒下了点点光斑。他顺着光线移动视线,头自然而然地歪了下来,“她很喜欢那个旧箱子。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家里遭遇了龙卷风,这箱子就是当时幸存的少数几样东西之一。”

“汉娜说过,她就是在那里面找到新书稿的。”一时间,我差点忘了,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不明白,母亲拿了别人的书稿,到底打算做些什么。她和我说过兰道夫和萨拉的故事,可我从来不知道,她曾经提笔写过或者校阅过这类文字。爸爸倒是会写些东西,但往往是写给工程杂志之类的专业材料。”他已经俯下身子,准备打开箱盖。箱子的铰链因年代久远生了锈,发出了抗议的嘎吱声。飘散在空中的,不是未发酵的葡萄汁和旧布料的气味,而是杉木所特有的那种芳香。

我往里张望,首先看到一床被子和一件宝宝用的洗礼服。这会不会是埃文或者他妈妈的呢?旁边躺着一只破烂不堪的泰迪熊,只剩下一颗纽扣做成的眼睛,茫然地凝望着上空。

“那是杰克的玩具。”埃文把小熊翻转过来,让它坐到一旁的桌上,并晃了晃它的脑袋,“妈妈简直想尽了一切办法,才让他把这只小熊留在家里,开始去上幼儿园。”

“听起来和我弟弟乔伊很像。”这是我头一次没有因为想到他而觉得感伤。

埃文把箱子翻了个遍,将毛毯、婴儿服还有看起来像是从前的梳妆台桌布的东西都掀起来查看了一番。“这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把桌布推到一旁,从底下抽出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张小纸片,应该是从哪张纸上撕下的一角,已经被虫蛀了,还有些发黄。在他翻转纸片亮出上面的文字之前,打字机按键敲击纸面所留下的印记便已经清晰可见。

“这应该也是书稿里的内容。这个纸张的感觉,同出现在木屋门外的最后一章,也就是汉娜在这里找到的那个部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我歪过头去看上面的内容,只看见了第一行的“她”字,和下面一行的“高山”。

“我觉得,汉娜打开箱子的时候,这个地方应该放着什么东西吧。”我比画着箱子里一块空出的位置,转过头仔细打量这间屋子,“也许她把原本放在这儿的什么东西给拿开了,然后忘了自己这样做过,或者忘了告诉我们一声。她到医院的时候,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