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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煎饼,把手机贴紧耳边,专心去听对方所说的话。身边的野餐长椅上,“星期五”变得活跃起来,意识到自己要有点心吃了。这东西尝起来就像“戈多饼皇”推车昨天卖剩下的似的,不过它对此一点也不介意。

上司的态度十分坚决,不过不难想见,米琪仅仅是传达信息的中间人。真正的压力还是来自于乔治·蔚达。上周末,文学部的同事参加了一个书展,在那里,他们不仅看到了为配合最后一部电影宣传而展出的,重新包装的《时空过客》系列书籍,而且,引用米琪的原话,大家都在说,埃文·哈尔的新书合同几乎就只差签字了。

“那是,不……可能的吧。”我话都说不清了,被米琪的电话和这个出其不意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米琪,我真的一点迹象也没看出来。我和他也算接触过几次了,除非他是个表演高手,否则据我观察,他简直恨透了这没完没了的崇拜热潮。我不觉得,他有要续写《时空过客》系列的任何打算。”

我这话听起来很有把握,然而事实上,自从丢人的车陷事件以后,我已经在这地方闲晃了两天,再没见到更多后续书稿或者是埃文·哈尔的影子。看情形,我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我却怎么也不愿面对这个事实。我不时地离开木屋,在外面待一段时间再回来,希望后续书稿能够再次出现。我之后又和海伦谈过几次,可据她所说,埃文的态度十分顽固,甚至不肯考虑再和我见上一面。

米琪打来电话之前,我又一次离开木屋在外面消磨时间—一边吃着油炸食品,一边观看露天场地里,一群中世纪装扮的精灵和武士,正在玩着只有同道中人才知道的,名为“荣耀之地”的L.A.R.P.游戏。可悲的是,因为过去这一两天里,我在“武士周”营区闲逛得实在太久,现在连这些术语都全部知晓。

“关于《时空过客》新合约的传言,消息来源相当可靠。”米琪坚持说。

“他已经有多久,十多年没碰过《时空过客》这个故事了吧?我知道他们把之前几本书分成了好几次发行,弄成精装本、平装本先后推出,极尽所能地榨取其最大价值,可我和这个人面对面交谈过。他已经终止这个选题了,早就彻底丢开了。他根本不可能再写什么《时空过客》的新故事。”

这时,当初帮我普及L.A.R.P.这个概念的精灵少女转过来看向了我这边。她就站在“荣耀之地”的舞台旁边,和其他围观人群一起观赏上午的搏斗表演。我突然意识到,她显然也一直在偷听我讲电话。

我倾身拉远距离,用肩膀挡住电话,“听我说,米琪—”

“你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简。我实在不敢相信乔治·蔚达竟然真把你派到那儿去了,”她没有等我把话讲完,“我知道你之前有过铤而走险最终大获全胜的经验。我想那应该也是他会鼓励你放手一搏的原因,不过我现在要给你一些忠告,你刚来公司,有些状况可能不太了解。大老板心情好的时候,的确会表现得十分亲切、随和,但是他不喜欢失败的滋味。他经常会考验员工,尤其是在他们刚来的时候。”

“我明白了。”我胃里直晃荡,像有个大水球从斜坡上滚下来似的。

“赶紧查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清楚你所追查的书稿是不是埃文·哈尔写的,而我们究竟有没有任何机会把它拿到手,如果不能得到确切的肯定答案,那就马上离开那里。”

“好的,知道了,我会的。”

米琪开始采取强硬措施了。电话讲完,我仍然坐在原地,凝望着“荣耀之地”的舞台场景,看到加高的台子上摆着断头台和三副木枷。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身负枷锁的可怕画面,“星期五”守在我的脚边,毛发竖立起来,露出满嘴尖牙,试图捍卫我的性命。

我擦了擦额头,低头看向手机。

精灵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我还记得你,”她转动食指指向我这边,“你是那个不知道L.A.R.P.是什么的人。”

“没错,就是我。”显然,我的样子看上去就很无知。埃文·哈尔答应要写《时空过客》的新故事?这怎么可能呢?

女孩在我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她弓着背撑在桌上,做出准备和我开诚布公地对谈的架势。接着,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伸出一只手做了自我介绍:“哦,对了,我是罗宾。”

“简·吉布斯。”

“我听到你打电话了。你真的见过埃文·哈尔吗,真的,是他本人吗?”

“嗯,不对,没有,我没见过。”最糟糕的状况出现了—我可不希望有个狂热的小粉丝掺和到我的工作中来。

她眼睛一亮,表情激动起来,一瞬间,竟令我想到了洁米,她碰到时尚品牌清仓特卖时,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能让他给一些东西签上名吗?”

她根本没在听我说话,于是我说道:“不行,真的不行,我是认真的。他并不是我的朋友或者什么人。我只是撞见过他一回而已。就这么简单。非常抱歉,我帮不了你。”

“其实,事情是这样子的。今年来营区的人实在太多,而且我们还来晚了,因为爸爸得先帮邻居干完送干草的活。”她用拇指朝身后粗略地指了指,“我的妈妈,为了《时空过客》的两个狂欢周,几乎全年都在缝东西,往年,因为质量好,这些东西通常能销售一空,但我们今年却没能卖出多少,而丙烷的价格却涨了那么多,如果不能在这里多赚些钱,我不知道要拿什么来灌家里的燃料罐。还有,小宝宝因为总是在地上爬来爬去,她现在已经感冒了。”

“罗宾,我帮不了你,对不起。”这孩子的推销能力实在不怎么样,但至少其中有些内容是真实的。再看看她那双眼睛,那双写满了希望的大眼睛,藏在仿佛一周都没人帮她梳过或让她洗过的邋遢头发下面。当她说到丙烷账单时,有恐惧从她眼里一闪而过。我看得见,也看得明白。按理说,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是不应该知道一罐丙烷的价钱的,但无奈有些人不得不知道。

她并没有轻易放弃, “他亲笔签过名的东西几乎已经脱销了,要是我们能弄到一些,肯定会值一大笔钱。”她看向别处,又说道,“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开口问你。我也不想麻烦别人。”

我隐约听见远远地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我想那应该是我的决心面对不可抗拒的力量开始分崩瓦解的声响,“好吧,你听我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问问看的。不过你可别抱太多希望。”也许我可以和海伦商量商量,看看她有没有办法满足这个愿望,“你住在这附近吗?”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尽管事实上,我并不愿意再和任何人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