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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笼罩在群山上,使科拉尔·瑞贝卡家的院子也跟着暗淡下来。繁茂的松林底下,一间蓝色的箱式房屋紧挨在岩岭旁。位置相当不错。这地方看起来干净整洁,只是对一个四口之家而言小了一些。旁边的菜园因为冬季将至已经荒芜,只剩最后一拨秋洋葱等待着收割。晾衣绳上挂着好几张白色床单,风为它们灌注了活力,一个劲地啪啪作响。

我看出来了,科拉尔·瑞贝卡寄来的圣诞节照片里,有一些就是在她家门前拍的。

院子那头,两个小女孩咯咯笑着在晾衣绳后面玩耍,四只小脚丫踩在草地上蹦来蹦去,听见我关车门的声音,便立即停了下来。一个像极了科拉尔·瑞贝卡的小淘气,躲在床单后面偷偷瞧了一眼,接着,另一个女孩,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快步走出几步,而后停下来,歪着头看着我。她长得也很像科拉尔·瑞贝卡。浅金色头发,亮闪闪的蓝眼睛,四肢瘦弱,皮肤白皙,因为容易晒伤平日都不怎么晒太阳。

“迪迪?”我猜测应该是她,根据我最新收到的那组照片,就是向我请求资金支援的那封信之前。这孩子名叫黛安·莲娜,是以我妹妹和祖母的名字命名的,不过他们平时都叫她迪迪。 

她的小妹妹此时也走了出来,迪迪立马伸出手来阻止她继续靠近。这动作看起来如此熟悉,就好像已经印在了我骨子里的—这是一种迅速的保护本能,存在于缺乏安全感,对任何事都没有确切把握的兄弟姐妹之间。我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这两个小姑娘竟会与我们小时候如此相像。看着她们我不禁神伤。她们身上穿着酒红色棉布质地的旧衣服,是手工缝制而成,但并不合身,拖到了小腿下方。不用怀疑,这已是她们最好的一套装扮。一头鬈发编成两股法式麻花辫搭在脑后。 

“我是你们的姨妈,珍妮·贝丝。”即便这几天已经听人叫过好几回,自己这么说出来却还是觉得怪怪的。我一直顶着简这个名字过了这么多年,只有在保险单和法律文件上才会看到珍妮·贝丝几个字,而且就连那时,也让我觉得十分讨厌,“你们的妈妈在家吗?” 

迪迪飞快地瞄了房子一眼,思量着是否要从我面前跑过去,心里暗暗权衡着把妹妹和陌生人单独留在院子里的风险。不过,她的心思非常明显,一眼就能看穿。 

“没关系。你们俩一起去吧,告诉你妈妈,珍妮·贝丝来了。我就在这里等着。”我后退几步,让她们放心,我没打算伸手去抓面前经过的人。我知道,圣徒兄弟会的孩子从小就被教导对陌生人要时刻保持警惕。迪迪拉住妹妹向屋里跑去,努力让三岁的妹妹跟上六岁的她。

她们走了以后,我站在那儿看着树林,让自己重新去适应眼前的情景,为多年以后突然出现在妹妹家的院子做好思想准备。她肯定会好奇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她所盼望的是一张支票,而不是一次突然造访。要是她觉得我是在兴师问罪怎么办?要是,像这样擅自前来,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怎么办?

不过,无论开场究竟怎样,这次谈话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因为我根本没办法说出科拉尔·瑞贝卡想听的话。

寒意钻进我的短夹克里,我抱紧双臂,在暴风雨来临前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萨拉溪的那个妇人果然说对了,一场冰冷的大雨过不了几个小时就会降临。就在我等待的当口,远处山峰上空那翻涌的乌云便印证了我此刻的想法。

我希望是科拉尔·瑞贝卡一个人从屋里走出来。在我的印象中,她的丈夫似乎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们实际上还从来没见过面。拉维是在图瓦什长大的。他在科拉尔·瑞贝卡高中最后一年时,为迎娶她而加入了本地教会。我一直很好奇,这些婚后入教的人,能在多大程度上接受莱恩山丘的生活方式。我的母亲似乎曾为此做过一番努力。但我至今仍无法理解,当初她为什么会觉得我的父亲,他的家庭,以及整个圣徒兄弟会意味着安定,为什么会被生命可以在此延续的错觉所吸引而留下。我的母亲从小就被亲戚和吸毒成瘾的父母当成累赘踢来踢去,大概是比起被我父亲从祖父母家赶到路边的小拖车房里,她从前忍受的处境还要更加糟糕。

尽管我痛恨母亲的出走,痛恨她不够强大没能带上我们一起,但我一直希望,在离开我们之后,她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我想象她住在一栋院子里种满鲜花的房子里,那些闲话就像科拉尔·瑞贝卡花园里那些被霜打过发黄的花一样。但事实究竟如何,我永远也无从得知。

这时,我妹妹从前门走了出来,尽管午后的天色已然有些昏暗,她还是抬起手挡在了眼睛上方。她来到门廊边上,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一步,停一下,走一步,又停一下。

“珍妮·贝丝?”她到了门前那条走道上便停了下来,而所谓的走道不过是人来人往所踏出来的一条土路,“我的天哪!珍妮·贝丝!真是你!”

科拉尔·瑞贝卡在枯黄的草地上奔跑起来,带动裙摆在她脚踝周围旋转,她光着两只脚,张开的手臂回答了在这里见到我是否开心这个问题。

她一把将我拥入怀里,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她身上还是从前那个味道,感觉也还同从前一样。她抱我的动作十分轻柔,似乎总担心如果用力过重,会弄坏她手里的东西。我闻到她身上带着一股羊奶皂的味道,就是我们在跳蚤市场上售卖的那种。这味道似乎一直残存在她的发丝里。她的脸颊还同她小时候一样那么柔软。细细的发丝,从辫子里散落出来,蹭到我脸上痒痒的,好像她刚学会走路那会儿,妈妈为了帮乔伊准备婴儿床,将她抱到我床上睡时一样。

那天,玛拉·黛安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她不想被换到铺在地面的床垫上自己一个人睡觉。

“你怎么来了?” 科拉尔·瑞贝卡松开怀抱,又仍然用十指紧扣着我的手,似乎担心我会被拍打床单的风给吹跑了。

我告诉她自己正在出差,院子里的床单被风吹得噼啪作响,科拉尔·瑞贝卡忧心地朝那边望了一眼,“快去把床单收了吧,”我说,“我来帮你。”

两个小姑娘此时来到了门廊上,小的那个含着大拇指注视着我们。科拉尔·瑞贝卡差迪迪去屋里帮她拿洗衣篮和鞋子,然后我们俩一起朝床单那边赶去,待我们收回床单进屋之后,两个小姑娘便偷偷地打量起我来了。

有那么一会儿,对话进行得相当愉快,光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科拉尔·瑞贝卡和孩子们在家里。至于男人们—拉维、我的父亲,还有玛拉·黛安的丈夫—则都去了隔壁村子同一个男人谈生意了,那个人打算用一辆四轮摩托,交换父亲的一条猎浣熊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