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通往教学的漫长道路 2(第4/4页)

十三四岁时,我听过隔壁失明的珀赛尔夫人家收音机里播放的莎士比亚剧作。她告诉我,莎士比亚是个爱尔兰人,他为此深感羞愧。一晚,我们正在听《裘力斯·恺撒》,保险丝却爆掉了。我是那么迫切地想知道布鲁特斯和马克·安东尼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我到奥马霍尼书店去看剩下的故事内容。书店售货员傲慢地问我是不是想买那本书。我说我正在考虑,但首先,我得知道每个人最后的结局如何,特别是我喜欢的布鲁特斯。那人说不要担心布鲁特斯。他把书从我手里抽走,说这儿不是图书馆,还要我离开。我很尴尬,满脸通红地回到大街上,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不能停止互相骚扰。甚至在我更小的时候(八九岁时),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不能停止互相骚扰。自那以后,我一直都弄不明白这个问题。

那本书要十九先令,相当于我半周的工资。我希望自己能说,出于我对莎士比亚的浓厚兴趣,我买了。但事实根本就不是那样。我不得不买它是因为我看过一部电影。在那部电影里,一个在英格兰的美国士兵到处滔滔不绝地大谈莎士比亚,结果所有女孩都疯狂地爱上了他。另外,即使你仅仅暗示你曾读过莎士比亚的作品,人们也会向你投来那种尊敬的目光。我想如果我学些长段落,我就会给纽约的女孩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已经知道“各位朋友,各位罗马人,各位同胞”[3],但当我向利默里克的一个女孩说起这些时,她很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得了什么病似的。

沿着奥康纳大街往前走时,我真想打开包裹,让全世界都看看腋下夹着莎士比亚作品的我,但我没有那个勇气。我经过那个小剧院(我曾经在那儿看过一个巡回演出团表演的《哈姆雷特》),记得我曾为自己和他遭受同样的痛苦而伤感。在演出结束那晚,哈姆雷特本人返场谢幕,告诉观众,他和全体演职人员是多么感谢我们的光临,他,他和全体演职人员,是多么累,还有如果我们往门口那个猪油罐里投些零钱,他们会多么感激我们的帮助。我被演出深深地打动了,因为其中的好多内容都关于我和我的郁闷人生。我往猪油罐里投了六便士,希望自己能附上一张纸条,好让哈姆雷特知道我是谁,以及我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仅仅发生在剧中。

第二天,我给汉拉蒂酒店送电报。《哈姆雷特》的演职人员正在酒吧里喝酒唱歌,一个服务生跑来跑去,把他们的行李装上面包车。哈姆雷特独自一人坐在酒吧的最后面,正在一口一口地喝威士忌。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向他问了声好。毕竟,我们俩都被自己的母亲出卖,我们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痛苦,我羡慕他每天晚上都能够倾诉自己的痛苦。你好,我说。他有着苍白的脸、黑眉毛和黑眼睛。那双黑眼睛注视着我。他的脑子里装着莎士比亚的所有台词,但是现在他一言不发。我像个傻子似的涨红了脸,被自己的脚绊倒了。

我羞愧地骑着自行车沿奥康纳大街往前走。后来,我想起了投到猪油罐里的六便士,为他们在汉拉蒂酒吧购买威士忌和唱歌的六便士。我想回去面对全体演职人员和哈姆雷特本人,说出我对他们劳累的虚假故事和他们用穷人的钱买酒的看法。

忘了那六便士吧。如果我回去,他们一定会向我投掷莎士比亚的话,哈姆雷特会用他那冰冷的黑眼睛注视我。对此,我会哑口无言。如果我用自己的红眼睛回视他,我看上去会很可笑。

我的学生说:花那么些钱买一本莎士比亚的书很蠢,不是有意冒犯。如果我想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何不到图书馆把那些格言抄下来?还有,仅仅因为那个家伙引用了这个现在没人愿意读的老作家的一些话,你就对他印象深刻,你还真是蠢得可以。有时候电视里放莎士比亚的话剧,而你一个词也不懂,可那又能怎样?我用来买书的钱原本可以花在一些很酷的东西上,比如鞋子或者一件漂亮的夹克或者——你知道的——带个女孩去看电影。

一些女孩说,我用莎士比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个办法很酷,尽管她们不知道我在讲些什么。为什么莎士比亚要用那种没人能够理解的古老语言写作呢?为什么?

我无言以对。他们又说了:为什么?我陷入困境,只能告诉他们我不知道。如果你们愿意等,我会努力找出答案。他们互相看了看。老师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是认真的吗?天哪!他是怎么成为老师的?

嗨,教书匠,你还有更多的故事吗?

没了,没了,没了。

你老是说没了,没了,没了。

就这样,没有故事了。这是英语课。家长们会投诉。

哟,喂,迈考特先生,你当过兵吗?你在韩国打过仗吗?

我从来没有过多思考自己的人生,但是我一点一滴地讲给学生们听:我父亲的酗酒,在利默里克贫民窟梦想美国的日子,天主教教义,在纽约单调的生活。纽约的少年们要求再来些故事,这让我惊讶不已。


[1]1876年,美军中校乔治·库斯特率第七骑兵队两百多人驻守在大小角河口,与苏族、夏安族印第安人对峙,后全军覆没。

[2]哈姆雷特的独白,语出《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二场。

[3]安东尼在罗马众市民前演说的起始部分,语出《裘力斯·恺撒》第三幕第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