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劫海逃生(第2/7页)

岳芳英也被枪声惊醒,起身盘膝而坐,监视着高建国的一举一动。这回高建国不再理会母亲的目光,跑到门口,一探头发现只有一名看守了,立刻冲着通道里大喊道:“各位!你们难道想被遣送回去吗?回到大陆一切都白费了!现在趁机快逃吧!”

看守正是罗向荣,他跑过来敲打着铁门厉声道:“你干吗?快闭嘴!”

高建国没有理他,继续高声乱喊。遣返站里的偷渡客渐渐都醒了,躁动起来,有人回应着:“对啊!放我们出去!我们不要被遣返!”

面对内忧外患,罗向荣有些不知所措,忙乱地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打算把众人吓住,却没注意到腰间的钥匙已经滑落在地上。趁着罗向荣左顾右盼地喝止偷渡客,高建国伸手从铁栏门间隙里拿到了钥匙。

这时一个偷渡客用广东话大嚷起来,罗向荣满脸怒容地举着枪冲了过去,大喊道:“都收声,安静点!”

高建国欣喜若狂,快速地扭开了门锁。正要开门,却被突然扑上来的母亲抱住了,岳芳英大声道:“你要干吗?”

高建国瞅了一眼罗向荣还没注意到这边的变故,奋力挣脱了母亲的手臂,打开门直接窜了出去,随手把钥匙丢进了其他房间。罗向荣发现正在逃走的高建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被蜂拥而出的偷渡客推倒在地,一时间乱象横生,自顾不暇。岳芳英情急之下,也只得追了出去,紧跟在高建国身后一路狂奔。

跑着跑着,天色已亮起来。不远的地方不时传来警察的枪声和偷渡客的叫骂声,后面还有膏药一样的母亲跟着。高建国脚步不停,嘴里低喊着:“妈,您别再追了,安国庆也许已经死了,我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慌不择路,跑到了一处海湾,避风港附近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整理渔网。

后面已经传来了罗向荣的喊声:“站住,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沙滩上并无躲避之处,高建国二话不说,朝着渔船跑去。刚上栈桥就被穷追不舍的母亲一把抓住。高建国奋力挣扎着喊道:“妈,我就是死也不回去。我求你,我的机会就在这里,在香港。”

岳芳英刚想开口,一声枪响,高建国应声栽倒。岳芳英赶紧一把抱住儿子。渔船上的中年男人招了招手,喊了声:“快上船!”不及多想,岳芳英架起儿子就上了渔船,中年男人立刻开船,突突突地驶离了港湾。

此时的北京西郊,安慧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本想再睡个回笼觉,但各种烦心事立刻涌上脑海,赶走了所有的睡意。一直昏迷不醒的哥哥,天天躺在医院里,需要人照顾;家里人跟高家的矛盾更深了,父亲那天撕碎了高叔叔送来的540块钱,这应该是高家的全部积蓄了,连一直支持自己自由恋爱的父亲也……还有那个王乐三天两头往医院和家里跑,里外忙活联络大夫,照顾哥哥,母亲倒是开心得不行。最烦人的是自己心里好像对王乐没那么讨厌了,觉得其实他还算一个好人,但是自己心里只有高建国,也只能有建国。

夜里,安慧躲在屋里,偷偷将母亲撕掉的素描画重新粘好。正在这时,院里传来母亲的骂声:“怎么又是你?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屋里的父亲问了一句:“是谁啊?”

母亲回到屋内,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高家二小子!”

父亲严肃地问了一声:“你怎么又来了?嘿!你怎么跪下了?”

只听得高建军哭泣着哀求道:“安伯伯!我求您放过我父亲吧!他一把年纪,受着这么多的痛苦,已经经不起折磨了!牛主任的批斗会都是把人往死里打啊!”

安长江愤怒不已,用近乎咆哮的声音说道:“谁在折磨他,是我吗?是你那个十恶不赦的哥!你来求我干什么?你们家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只关心什么时候抓住高建国那个小兔崽子。”

高建军又说道:“安伯伯,我知道您恨我哥,恨我们全家,可是我哥和我妈都已经没了,我爸他已经承受不起了。我求求您,放过他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父亲的声音明显缓和了不少。

“宝安公安局已经来通知了,偷渡的船出了事故,我妈和我哥都遇难了,连尸体都没找到。”高建军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安慧哪里还能忍得住,直接冲出了卧室,一把抓住了高建军的肩膀,喊道:“建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安慧姐,对不起,对不起。”高建军已经哭成个泪人。

安慧站起来,表情呆滞地自言自语起来:“你骗我,这不可能,你哥他只是害怕,只是躲起来了,他怎么会……”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从眼角不断流出。

张凤鸣在一旁说道:“怎么不会,他根本就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伤了国庆,就想跑,一跑还跑那么远,居然想偷渡。要不是他心术不正,又怎么会有这个下场啊。哭哭哭,到现在了你还在为那个人哭,你哥哥现在还躺在医院啊!”

高建军抬起头擦了擦眼泪,一咬牙说:“阿姨,我哥回不来了,可是我不会跑,我会一直负责到底的,我愿意照顾国庆哥直到他醒过来。”

苦难并没有因此而离开高家,饱受批斗之苦的高致远不久之后就接到了被下放到石嘴山五七干校劳改的通知,厂长还专门上门对他安慰了一番。听到老厂长说出那句“我这个厂长对不住你们这帮老同志!”,高致远顿时满脸泪水,两人共饮了一杯苦酒。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高建军伤心地哭起来。高致远一面轻拍儿子的背,一边说道:“建军啊,现在你妈、你哥都不在了,家里就剩你一个人,让我怎么能放心……”

“爸,我哥打了人,这和您有什么关系?他们凭什么让您去劳改,这不是冤枉好人吗?鹏飞叔就是被……”高建军毕竟年轻气盛,眉头顿时竖了起来。

高致远捂住了高建军的嘴巴,小声道:“建军,我刚才说的话你听不懂吗,祸从口出!你妈生前总说这句话,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她不是一根筋,不是思想固执,她是不希望这个家有任何一个人出事。可惜,我现在明白了,她已经回不来了……”

“妈和哥都没了,我不能再没有您了呀爸,我去求求厂长……”说着站直身子。

高致远一把抱住儿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建军,建军你听我说,现在求谁都是于事无补,要不是我主动与你妈脱离关系,革委会的处分会更加严厉,还要牵连你。我不怕处分,我是放心不下你啊。”

“爸,您和我妈脱离了关系?”

高致远面露苦笑,自嘲道:“是啊,你爸从来不肯在原则的问题上低头,可是现在也不得不服软。即便牛主任他们给我戴高帽子、打我、骂我,我都没屈服过。建军,我不怕蹲监狱,只怕牵连了你,影响了你未来的人生。和你妈脱离关系,至少他们不会再为难你。你懂吗?你现在是我们家最后的、唯一的希望。你如果再不懂事地闹下去,那我这些苦和罪都白遭了。”高建军听得像石像般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