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大家都起来!”

接着听到了姨夫的声音。

“米娜、朋子,都穿上外衣。”

这期间,警报一直在响。我从床上爬下来,想打开房间里的灯,可是好像停电了,怎么摁开关,还是黑的。

“朋子,往这边走。不要慌。”

我朝着声音的方向,摸着走廊的墙壁往前走,便投入了姨夫的怀里。米娜已经在姨夫的怀抱里了,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姨夫搂着我们走下楼去。在玄关大厅里,姨妈、罗莎奶奶和米田阿婆已经站在那里了。她们都穿着睡衣。

“咱们家在上风头,不用担心。保险起见,去外面躲躲,看看情况再说。”

“你呢?”

“我收拾一下贵重物品,随后就去。”

“没事吗?马上就来啊。”

“知道了,没那么严重。好了,大家都跟着妈妈,不要掉队。”

除了发出指示的姨夫之外,大家都没说话。米田阿婆把大家的鞋都摆好,罗莎奶奶重新戴好了发网。走出玄关时我回头一看,几个小时之前还闪烁光辉的圣诞树,变成了一个黑影沉没在黑暗中。

不知怎么外面很亮。玄关的照明灭了,天空也看不见月亮,可是在黑暗的远处,却呈现出一片绚丽迷人的橙色。不禁让人以为,此时贾可比尼流星雨才降临,全部集中到那里正熊熊燃烧着似的。

“那是山火。”

米娜小声说。

我们打开正门的锁,来到了北面的公路上。住在附近的一些人站在路边,不安地望着着火的方向。家里的警报铃还在响,但不久便被消防车的警笛声盖过了。

“不会烧过来吧?”

“不好说,风向要是变了,就让人担心了。”

“是不小心引起的吗?”

“最近要是发出干燥预警就好了。”

附近的人们聚过来,悄声议论,我们只是默默地听着。一家人都围绕着姨妈,一动不动地挨在一起,仿佛在告诫自己,要听从姨夫的命令,尽可能不乱说乱动。

起火的是和中学相反的东北方向的山上。火苗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冒出烟雾,散发着火星。天空非常黑暗,无论看哪边都看不到一点光,只有那边很明亮。火苗时而爬上山脊,时而飞上高空,色彩一点点变深。我感觉就像在眺望遥远的梦境里的风景,又好像火蛇眼看着就要烧到家里来了似的。

米娜肩上披的外套掉下来她也没有发现,不眨眼地盯着山火。染成橘黄色的眼珠随着迎风飘舞的火焰一起晃动。那是比她曾经点燃过的任何一次火苗都庞大而狂野得多的,将米娜的全身包裹起来都绰绰有余的火焰。

“爸爸没事吧?”

姨妈自言自语。

“那么大的火星……”

“消防车已经来了,会立刻扑灭的。篱笆墙那么厚,不会烧到家里来的。没事。”

罗莎奶奶说。

“是的,是的。”

米田阿婆很用力地点点头。

但是,无论怎样想要镇定,山火在蔓延这一事实是无法掩盖的。消防车只是一直在鸣笛,从我们站的地方根本看不见他们打算怎样灭火。在警笛声的间歇中听到了树枝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火星乘风肆意飞向空中。

“爸爸是不是时间太长了?贵重品无所谓的,应该马上开车下山呀。”

姨妈的声音沙哑。

“我去叫他。”

想要回家去的姨妈,被罗莎奶奶阻止了。

“他不会乱来的,什么时候都不会出错的。就照他说的,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我们为了克服不安的心情,更近地靠在一起。每个人都挨着另一个人的身体。姨妈挽着罗莎奶奶的胳膊,罗莎奶奶抱着米娜的肩膀,米娜抓着米田阿婆的睡袍纽扣,米田阿婆把手按在我的后背上。风虽然很冷,我却一点也不觉得。

“哎呀,让你们久等了。”

这时,姨夫终于从玄关出来了。大家这么担心,他居然换了西服,连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我们快步跑过去,把姨夫裹入了圈子里。我抓住了姨夫的皮带。

这样就不担心了,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没有任何可害怕的。姨妈也能够安心了。绝对不能放开这个皮带。我心里想。

“从二楼上的露台往下看,距离很远的。虽然觉得不必大惊小怪,不过,已经安排好去深江的宿舍避难了。好了,大家上车吧。”

姨夫的口气就像去郊游一般。

“啊,那个地方是哪里呀?很远吗?”

我仍旧抓着皮带问道。姨夫温柔地回答:

“开车不到十分钟,是公司的单身宿舍。什么也不用担心。”

看不见火光以后,就相当于真的去郊游了。坐在超载的奔驰里,我和米娜为这样的短途兜风而兴奋,到达之后,我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单身宿舍,就连对半夜三更特意来迎接我们的管理员也忘了说感谢了。

单身宿舍的空房间是双层铺,在这种意料之外的新奇地方一起过夜,足以让我和米娜欢喜雀跃。刚才的恐惧早已忘在了脑后。在管理员室休息的大人们安静下来后,我们俩仍然一个上铺一个下铺地说个没完,仿佛圣诞节宴席还没有结束似的。最后我们得出结论,山火可能是圣诞老人送来的比较奇特的礼物吧。

次日早晨,回到芦屋一看,才知道虽然闹得那样沸沸扬扬,其实山火并不严重。只是山脊的极少一部分烧焦了,山顶一带都静静地笼罩在朝雾里。房子没有一间受损,特意出去避难的好像只有我们一家。附近的人们都在打扫自家门前,或是去上班,像平日一样平静。

警报停了,电也来了。米田阿婆急匆匆地开始准备早饭。餐桌上还铺着红色的桌布,烛台的碟子里凝固着融化了的蜡烛,圣诞树顶上挂着的银色星星沐浴着朝阳,闪闪发光。不过,姨夫、米娜和我,还是去院子里进行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最初发现问题的是米娜。

“妞儿!”

宅邸里响彻着米娜的叫声。

妞儿侧身漂浮在池塘里。由于它平时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最初的瞬间,我以为它只是把游泳的姿势搞错了。肯定是这么回事,我对自己说。

“妞儿。”

米娜这回很温柔地、讨好般地用平时一起玩时的口吻叫它。可是妞儿没有动弹。以前老是在咀嚼的嘴巴半张着,它身体上最活跃的尾巴一直无力地耷拉着。

“妞儿,你怎么了?过来呀。”

米娜跪下来,啪唧啪唧地拍打着水面。妞儿只是随波晃动着。

我们三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水塘边,还残留着它吃剩的昨晚大家给它做的干草圣诞蛋糕。地上还有一颗南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