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7页)

这里是想象电台。

尽管播放了台呼音乐,但并不是说我要换话题了,啊哈哈。置身此处的我不止一次地想起很多关于爷爷的事。那时候我只有两三岁的样子,当时的感受是我人生最初的记忆,鲜明且强烈地存在于我的脑海中。后来结合了父母跟我讲的一些事和一些老照片,我总觉得好像一直能感受到爷爷把我抱起来时的那种感觉。

其实我不喜欢爷爷。当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只是被他抓着时会感到害怕而已,但在我初一时就去世了的妈妈和爷爷一直关系不好,这一点我不仅从气氛中感受得到,而且有一次妈妈跑到仓库那边躲在那棵大柿子树后面哭的样子,也让我感受到了这一点。说到那棵大树,它在改造仓库的时候被砍掉了。那真是一棵又大又粗的树啊!它顶破了一块仓库的房檐立在那里,只要没有大雨,树干总是干巴巴的。它的树皮纵向裂开成锯齿状,每次爬树我的手脚都会很疼。

妈妈穿着围裙跑到那棵大树后面去哭的事儿好像发生在晚饭前。因为当时我已经闻到了味噌汤的味儿了,浴室里也传来了洗澡水烧好了的气息。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我家还是烧柴火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从堂屋最里面爷爷的房间里传来了干咳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爸爸低声说话的声音。当时我连大气都不敢出,可已经长成大块头的哥哥却满不在乎地看着电视。反正选台的权利本来也是属于哥哥的。不过,说到底这一幕的记忆是我长大之后才形成的,所以我小时候是本能地很讨厌爷爷,也可以说是本能地袒护着妈妈。

那么,为什么这两个人总是处不来呢?说到这个嘛,妈妈也好,爷爷也好,都已经不在了,事到如今再去问老爸的话,他也一定不会告诉我的吧,所以到最后也说不出一个确切的原因。不过,我妈原本是从隔壁村子嫁过来的,是个基督教徒,结了婚以后还经常去教会。因为留下了一些照片,所以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她也曾让我摸过她的玫瑰念珠,我也跟她去过教会。家里还有我参加一个不认识的漂亮阿姨的婚礼时拍的照片,可见妈妈曾经频繁地带我去过教会。

可是哥哥就没有那样的照片。在哥哥刚出生的时候,妈妈也应该想过洗礼的事情。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好像我在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只有上午有课,中午就放学了。那天,我和妈妈两个人并排坐在主屋朝着院子的廊子里,右前方恰好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梅花树,为我们遮起一片阴凉。妈妈给我拿来一杯冰镇的果汁,坐在我身边对我说,你哥哥原来有另一个名字的,只是现在大家都忘了。当时我还以为妈妈要给我讲童话故事呢,还觉得有点生气,心想我已经不是幼稚的小孩子了啊。

当我问起那个已经被大家遗忘了的名字时,妈妈说出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带有爆破音的短促的单词。我当时觉得这个发音不适合做人的名字,不管怎么说,这个音都很奇怪,让人觉得不舒服。这不应该是从老妈嘴里说出来的发音。

那之后,还是爱撒娇的小孩的我,念叨着“我怎么没有另外一个名字呢”,故意跟妈妈闹着别扭,于是妈妈笑了。在我的记忆里,妈妈脸朝向一边叹了口气,她的脸上映照着庭院里的石头反射出的太阳光。再后来就变成了最常见的那个画面,就是安静地听着蝉叫声的那个画面,而这一幕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话虽如此,爷爷也应该不是非常虔诚的佛教徒,所以我不觉得他们之间有所谓宗教上的对立那么深刻的矛盾。爷爷的信仰简直就是敷衍了事,和他那世代相传的老房子相比,家里如此寒酸的佛坛就暴露了这一点。那块因为香灰而发白的地方,更像是放置电视遥控器或放他从哪里捡回来的造型奇特的小石子儿的地方,而且打我记事时起就一直觉得那个地方只是用来放置已经去世的奶奶的影集而已,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可能爷爷也只是和我一样,反感老妈嘴里说出来的词语所带有的那种奇妙的发音感而已吧。说不定爷爷是那种对声音非常敏感的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喜欢音乐这一点搞不好是随了爷爷呢。实际上我家的爷爷做大米批发生意赚了不少钱,听说他经常会在宴会上叫些艺伎过来叮叮咣咣地又唱又闹。我还听说那种时候他最爱唱我们当地的那些民谣,这事我也听我老爸带着埋怨的口气念叨过好几次。

可是,说到爷爷,我在这树尖儿上认真数了一下发现,当时穿着围裙跑到柿子树后的老妈也就三十岁刚出头,那么爷爷大概也只有六十岁的样子,还绝对不是什么老人啊。可是对于被他抱起来的婴儿时的我来说,他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嘴里散发着一种奇怪的臭味,声音也是嘶哑的,腮帮子上那些发白的胡茬戳在我的脸上感觉很痒。话虽如此,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就是不远的将来的我啊。当时的爷爷跟事务所的高濑先生比起来的话,完全就是差不多同样的年龄嘛。

这么一想的话,对于这个我一直有点抵触的爷爷,我也开始回忆起一些关于他的不可思议的往事了。当然这并不是说老妈一直坚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只是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似乎在我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有些事情需要听一听爷爷的意见了。

关于爷爷的另一件往事同样发生在夏天。那时候他已经上了一点年纪,大概已经过了七十岁了,但后来让老爸和哥哥吃尽了苦头的老年痴呆的症状还没有出现。当时我还是小学生,放暑假时我待在主屋空荡荡的大厅里,那里很阴凉,是全家通风最好的地方,当时爷爷也在那个房间里。

电视机里高中生们正在甲子园[7]对战,我其实是喜欢足球的,所以我想当时应该是被本来说好了一起出去玩的表弟放了鸽子,时间突然空出来了无所事事吧。而爷爷则是不惜把工作都交给我爸去做也要看甲子园比赛的超级棒球迷,他把藤椅放在房檐下的外廊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

突然,爷爷叫了我的名字:“冬助!”是的,是冬天的冬,冬助。芥川冬助就是我的真名。爷爷发出好像被什么吓了一跳的声音,提醒我快来看电视。我就看了看电视画面,话说那个时候电视的清晰度还真够差的,画面模模糊糊的,有条不紊地呈波浪状摇晃着,不过总的来说还看得到从甲子园传来的影像,可是没什么特别的,画面上只有些普通的打棒球的高中生而已。

这时爷爷先用手指从左向右地指了自己的胸,又对着画面中的投球手的胸从右向左指去。然后,用异常认真的表情说道:“投球手是新作!”新作是爷爷的一个发小。他经常和爷爷两个人喝成烂醉后来我家,要是我碰巧从二楼的卧室下来的话他会使劲揉我的头,还向我喷一股酒味的臭气。不过,因为他每次都会中规中矩地用红包装好零花钱给我,所以我也不讨厌他。不,准确地说我还是蛮喜欢这个大叔的,他的孙女在学校里比我低一年级,我也挺喜欢那个眼睛大大的女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