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预选 女武神的骑行(第2/4页)

看起来是个悖论,但一定有方法。马赛尔一直在寻找这个方法,经历了许多次试错。

最后,他找到了。

不解释——让他们感受。

看起来是个很简单的办法,不过要描述这个办法,那就只有一个词:留白。

我的《春天与阿修罗》,主题就是表现“留白”。

定下这个主题,所花的时间出乎意料。不过一旦定下来,他就不再后悔了。

那么,怎么做才能表现“留白”呢?

这是下一个阶段的课题。又经过了许多次尝试,他注意到了一点。

原来如此,华彩乐段原来是这个用意。

马赛尔仔仔细细看着乐谱上的指示。

自由地,感受宇宙。

乐谱上写下的其他部分,所有的音符都是为了让听众感受到宇宙。只有这个部分,没有一个音符,微微显露出了宇宙的“本来面目”。

对。用这个办法就可以表现出“留白”。

马赛尔十分兴奋。他感觉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了隐藏在乐谱里的音乐的“秘密”,以及世界的“秘密”。

这么一来,我的《春天与阿修罗》就完成了。

马赛尔再次想起自己获得确信的那个时刻。

当时自己真高兴,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都宽广了。

好,自己这就去再现当时的感觉吧。

马赛尔缓缓深呼吸,开始换衣服。

这是第一次演奏这首曲子,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第二次预选第二天。

上午十点半,虽说是早上第一场,观众席已经坐满了,甚至有人站着观看。

可以肯定,都是冲着马赛尔来的。

他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因此紧张,只是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他知道自己很受欢迎,这件事也让他很享受,自己是一颗明星,这件事并不令他困扰。

站在舞台侧翼,马赛尔精神高度集中。不知道小亚坐在哪里,她会喜欢我的演奏吗?

她评价詹妮弗·陈的一句话,让他吃了一惊。她会怎么评价自己的演奏呢?有点害怕,不过等会儿还是要问她。

毕竟,我们是绵贯老师的弟子。我们的启蒙老师教给我们八代亚纪和摇滚,教会我们无比热爱音乐。我们的演奏肯定不仅仅是抓人眼球。对吧?

马赛尔对着不知坐在观众席何处的亚夜说。

究竟是为了谁弹钢琴?

最近,马赛尔经常在舞台侧翼思考这个问题。

是为了客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音乐之神?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为了某个对象在弹。他有一种感觉,与其说是为了“谁”,不如说是为了“什么”。

比赛真是不可思议。

马赛尔忽然能客观看待站在舞台侧翼的自己了。

比赛就是比赛,同时也是个人的独奏表演。把每个人的独奏拿来比较,真是不可思议。

在那四十分钟里,观众和舞台都是属于我的,大家都在注视着我,听我演奏。

这么一想,又开始雀跃不已。

此时,某位同学苍白的脸掠过他脑海。

常常有人说,你很有才华。

你是明星,什么都有。也有人这么说。

在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在茱莉亚,他们都带着一脸羡慕、忌妒和感叹这么说。这么说的人也都各有各的才华,技术上跟自己几乎没有差别。

这种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回应呢?

是应该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自己还不行,还是应该表示感谢呢?

两者都令马赛尔感到不舒服。

每个人每一天都要对周围的人说很多话。确实,自己是引人注目的。应该是自己身上某些地方与常人不同,表露在外。

但是,那都是别人给自己的评价,并不是自己给自己的评价。他对于自身尚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更别说他人了。

所以,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还只是以微笑回应。什么都不说。不做任何回应。这是他想表达的自己的态度。

不过,刚开始弹钢琴的时候,马赛尔就知道,自己想表现的东西,他都能表现出来。和亚夜一起联弹《茶色小罐》的时候,磕磕绊绊地弹奏莫扎特的小步舞曲的时候,他直觉上知道,自己以后,肯定可以随心所欲表现自己想要表现的东西。

所以,正式开始上钢琴课以后,技术上他马上赶上了别人。就像回忆起了自己本来就知道的知识,马赛尔一个接一个地掌握了新技巧,理解了乐曲,也学会了其他的乐器。他听了各个种类的音乐,拼命吸收音乐,简直到了自己的脑袋都装不下的地步。

真不可思议,马赛尔这孩子。

纳撒尼尔·席尔伯格曾经这么感叹。

你不是早熟,也不是神童。

那我是什么呢?

马赛尔不由得问道。

你懂音乐,从一开始。

纳撒尼尔轻轻耸耸肩膀。

很久以前,日本有一位出色的雕刻家。

纳撒尼尔忽然开始讲故事了。

他留下了好几尊出色的佛像,现在成了国宝。据说,他雕刻的速度非常快。他毫不犹豫,速度快得就像手赶不上脑子里浮现的画面。某天,有人问他,为什么他雕刻的速度这么快呢?他说,我并不是在雕刻佛像,我只是把埋藏在木头里的佛祖挖出来。

看到马赛尔,我就想起了这个故事。你本来就懂音乐。也许,并不是我们在教你,我们只是让你回忆起你身上本来就有的东西。

马赛尔听了这个故事,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记得,纳撒尼尔看到自己的表情,轻声笑了。

现在想起来,那是对马赛尔最大的赞许。光是想起来就令他感激万分,当时自己却并没有听懂。

当时纳撒尼尔的笑容,还留在自己脑子里。那是一个神秘的笑脸。

你还不明白吧。没关系。他的笑容好像在这么说。

当然,他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完美无缺了。自己还是个粗糙的胚胎,还有许多地方有待训练加深。就算花一辈子去努力,也不一定能达到目标。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但是,现在,我能做到一些事情。

马赛尔有一种奇妙的确信。

现在的我能做到的事,就是上天允许我做的事。一定能做成。反过来说,现在做不到的事,就是我没有被允许做的事。

这种想法也许有点傲慢,但对马赛尔来说极其自然,是对自己不折不扣的真实客观的评价。

马赛尔唯一无法理解的,是其他人似乎并没有自己这种感觉。担心记不下谱子,担心上场时忘记旋律,担心自己弹不好。其他人似乎时常有这种不安和恐惧。他们有压力,也对舞台心怀恐惧。他们不像马赛尔那样,对自己充满自信。如果说这就是才能,那也算是一种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