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时光如镜](第2/12页)

“是,感谢未卜先知、神机妙算的章嫩草大师!”

门边的小风铃响了一声,有客人推门进来了。来的是两个年轻女孩,进店后没有靠近书架,径直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小章没工夫回嘴,便白我一眼,转身去吧台拿饮品单。

吧台后墙上木柜子里那一排好看的玻璃罐里装着咖啡豆,遗憾的是,我在这里待了两年多,仍然尝不出豆与豆之间的区别。对我来,五十块钱和五千块钱的咖啡豆喝起来都差不多,只知道它们味道跟速溶不一样。以前陪同客户参加非正式的聚会也不少,在这种场合基本都是吃什么谈什么,于是咖啡成了我最无法理解的话题——搜肠刮肚掏出来的品评赞美之词需要从我嘴里变成另一种语言,手上那杯昂贵的咖啡同样也从我的嘴里落进胃里,但我从未成功地将两者从感官上联系起来。

而小章在这一点上绝对是天赋异禀。任何酒类、咖啡,他只要尝过,就像被存储进记忆体,无论隔多久都能清楚准确地还原,绝不带混淆的。虽然他没什么机会在名媛们面前显示这项高雅的天赋,但每位对着菜单犹豫不决的客人,都是他展现魅力的好机会。

——眼下这两个女孩就正拿不定主意,在询问他的意见。

“想喝香浓一点又不带酸的就曼特宁,喜欢果香的话肯亚咖啡不错。不然看看这一页:想要有巧克力味儿的就是摩卡,但摩卡口感有点酸;想要奶味浓郁就选拿铁。”小章面带亲切又职业性的微笑,声音温柔、语句简洁地作推荐。

“嗯……蓝山咖啡怎么样啊?会不会很苦?”其中一个姑娘从菜单上抬起头来,问。

“要选单品咖啡的话蓝山不错,它是产自牙买加蓝山海拔两千多米上的咖啡豆,口感和香味都比较淡,但是质地非常精细。不过,我个人觉得蓝山比较适合贵妇,像你们这么可爱的女孩儿可以试试日式的炭烧咖啡。像我同事,她就很喜欢喝店里的炭烧。”一见到漂亮小姑娘他就不淡定,卖弄学问之余还不忘把我拉出来当人肉招牌。

果然,那俩姑娘对博学的小章闪着星星眼,迅速点了一杯炭烧、一杯拿铁和一块菜单上大力推荐的提拉米苏。

“炭烧有苦味,比较香醇,搭配巧克力蛋糕会更好;而拿铁口感层次丰富,最好是搭配蓝莓芝士。当然,我只是纯粹建议一下,提拉米苏算是比较百搭的,也很女性化,最佳组合是跟卡布奇诺搭配。”小章笑容可掬地全程扮演着“温柔可爱充满魅力的咖啡师”。

结果自然是咖啡师大获全胜,客人怀着被尊重、被细心体贴对待后的感动之情,改点了一块蓝莓芝士和一块巧克力蛋糕。他体贴尊重漂亮姑娘倒是事实,咱们店蓝山比炭烧要贵出不少。

咖啡机嗡嗡地响起来,我去帮忙替他准备杯垫小勺和托盘。

小章背对着顾客朝我眨眨眼。

我被他眨得一抖,仗着有机器的小噪声和音乐声当背景,以一种低到只在一米范围内能听见的声音问:“干吗非不许人家点产自海拔两千米的贵妇咖啡蓝山?”

“不懂咖啡喝什么蓝山,不怕浪费啊?咱家蓝山是真的,又不是外边那种调的,喝的不心疼,我做的心疼。”他说悄悄话的时候,嘴唇的动作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你不干脆推荐奶茶、果汁什么的?”

“客人想喝咖啡,我的责任就是给推荐个合适的。我总不能说:你就甭喝了,喝了你也不明白。”小章又白我一眼。

“不然周一跟李姐提议,六月活动让你教姑娘们认识咖啡好了。小姑娘们肯定都扑上来围着你。”

“这主意不错,你说还是我说?”他一听姑娘就来劲,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片刻,将咖啡和蛋糕送到客人面前,俩姑娘热情地跟他聊起天来。于是他们主客三人瞬间跟老熟人一样聊得热火朝天,一时兴起还答应下次再来就给她们演示虹吸壶。这种情形我见过数十次,大概小章脑门上就写着“男闺蜜”三个大字,凡是开朗健谈点的顾客没有不爱他的。

我也乐得有闲暇时间坐下来,继续一点点做长篇翻译。

电脑屏幕上浮着一封新邮件提示,来自施杰。

点开邮件看到一张照片,图上香槟色的玫瑰在栅栏后盛开。邮件正文很简短:“我家院里的香槟玫瑰开了,拍照给你挑几朵喜欢的,挑好了我摘给你。”

我承认,这一刻的确有一点被重视的温暖感觉。随手拿起手机,未亮的屏幕清楚地照出了我的脸——这张脸从十几岁起就没有太大的变化,相比之下只是少了些许新鲜饱满的气息,多了几分经过时间必然留下的疲态。像我这样平凡无奇的二十七岁的女人,能有哪一点让施杰产生兴趣?

生活不是爱情小说,世上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即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看透彻了也能找出钟情的理由。所以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感情必然都有原因,无论自己是否意识到这一点。而我身上最突出的便是平淡无争,或许可以将此理解为他从我这里感受到的并非爱,而是对安定的需求。

在迷人的恋爱对象和朴素的生活伴侣之间,三十刚出头的他也到了会考虑后者的时候。

如此说来,只要多加几分好运气,我这样的平凡人嫁入豪门的概率还真比倾国倾城的女明星们高出一点?我不禁自嘲。

不再在乎对枕边人有几分爱,只求生活平静安定,这也许是大部分人在感情生活里的必经阶段。而我,虽经挫折,却仍抱有幻想。有人越年长就越将爱当成奢侈品,而有人越年长越把爱视为人生的必需品。我也说不清楚,两者中哪一种更容易获得幸福。

整个下午,我才完成了不到三千词。几百页的文档好像一辆永远都数不完有多少个座位的列车,盘踞在电脑里,龟速向前蠕动。

幸好,唐唐没有约会约得乐不思蜀,连晚餐的约定都取消。

晚餐在附近一家装潢很东欧的咖啡厅里。黎靖和我到时,唐唐他们已经坐在那儿了。唐唐身边坐的男人想必就是企鹅——理论上说我是见过企鹅的,只不过那天我湿淋淋的又加上感冒头晕,他当时在门口徘徊,状态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所以那一面我几乎没对他留下任何印象,只记得是个陌生男人,身高还算标准,长相完全没记住。

因此,这才算是我真真正正第一次仔细看企鹅。这一眼给我的失望有点超出预计: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极其平庸且没有特点的男人,留着典型的中关村技术宅男发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凭第一印象挑不出哪儿讨人厌,更挑不出哪儿值得唐唐挂念这么多年。好在长得不坏,能依稀看到少年时期美貌的残留痕迹。对于女人来说,这地球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正太长残,尤其还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一个。如果非要在企鹅的外形上找个亮点,就只有他身上那件林肯公园主题T恤了。不得不说,这一点让我在惋惜过正太长残之后,好感度小小回升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