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贤惠的妇女(第2/2页)

大部分情况下,回到了公寓,我俩依然一句话也说不动。这时我会去洗两个杯子,给我们一人倒上一杯威士忌。我们悄无声息地喝酒,各自去洗澡,然后敷上面膜,带着笔记本电脑,到客厅边干活儿边聊天。

婷婷捐出爸妈在国际饭店排队给她买来的蝴蝶酥、黄油饼干给我吃,我边吃边听她像小女孩儿一样,开始每天的吐槽:北京天气太干,敷个面膜几分钟就干了;公司楼下实在没什么可吃的,红油抄手要排队等很久;IT为什么开发个功能这么慢,local sales(本地销售)为什么整理个素材两周都搞不定,编辑们为什么请假的理由都这么奇怪(猫吐血了,狗来例假了,男人劈腿了)……

婷婷是一个对工作要求很高的人,对自己对别人要求都高。这样的高要求来自她从小就是第一名。生活在一个爸爸是校长,妈妈是老师的家庭,婷婷直到高中,每次考试的总分,都比年级第二名要高40多分。

虽然已经工作了这么多年,这40分的差距,好像永远就存在于婷婷的生活之中,有第一名却不去争取,这是婷婷不能理解的事情。

她试过为拍片几乎拆了整个酒店房间,试过一个人连续几个月天天上班,没有一天休息,试过在出差加班的间隙,一个人为我们的网站写了10万字的书。在婷婷的职业经历里,似乎没有什么完不成的KPI。

有时候开会,同事们想要控制下老板的预期,说这个任务完成起来有这样那样的难度;到了婷婷这里,她总是说:“这个没问题,给我一个时间表,我会完成的。”

这样一板一眼,有时甚至有些不近情理的婷婷很受老板们的欢迎,但是在公司同事之中生存,就会有点辛苦。两个人一起敷面膜的时候,我常带着大家的投诉去婷婷那里和稀泥。

有一次话说重了,眼看着她敷了个面膜,都要被我说哭了。过会儿她起身去卸面膜,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走出来对我说:“很多人,有事实的时候讲事实,有道理的时候讲道理,没事实没道理的时候就拍桌子,你有的时候要帮我看看,究竟是哪些人在拍桌子。”

她到底还是没哭。同事4年,大部分时间还住在一起,婷婷没有在我面前掉过眼泪。有一回她去相亲,对方当场对她说:“我们没法在一起,你给我的感觉太像我的女老板了。”“女老板怎么了?”婷婷敷着面膜生气地问我。

我叹口气,掰过她的肩膀对她说:“金婷婷,你要是花工作的三分之一的机灵劲去找男人,早就不知能结几次婚了。”她别过脸去,在面膜底下瓮声瓮气地答:“那我要嫁个牙医,因为听说现在做个烤瓷牙要3万块钱。”

2015年,我俩先后离开了原来的公司,我们的女生宿舍时代随之结束了。我和金小姐各忙各的,偶尔一起喝杯酒,觉得在北京的这些年就跟做梦一样。

几个月前,我们开始做这个公众号,公众号的编辑小欠是金小姐原来的下属,我俩合计了半天,决定请金小姐来写职场文章。写了两周之后,已到杭州工作的金小姐微信约我见面,原话是:我小年夜回来,我们还能约上吗?叫上小欠一起,关于怎么把这个号的数据做得更好,我有点个人的小建议。

看到这条微信,我和小欠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这非常像婷婷的风格,给她任何一个赛道,她总想跑得更快,跑到第一。

小年夜,婷婷真的拎着箱子来跟我们见面了,爽利地布置各种任务,公众号还缺哪些内容,推广还有哪些没有做到,编辑还有哪些事要拾遗补缺,最后,婷婷叹着气说:“好了,我现在在一家化妆也作为KPI考核的公司上班,我要去补眉毛了。”

她拎着箱子走下楼梯,我看着她踩着我熟悉的小中跟鞋子,像在三里屯的时候一样,噔噔地走在我前面,慢慢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直忘记说,她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