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小城思索(第3/3页)

1925年,魏玛已经成为反犹排外的纳粹党的根据地;Bauhaus被迫解散。歌德的小城终于失去了最后一次发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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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光,只有浓烟滚滚,从大烟囱里呼呼喷出,遮盖了魏玛的天空。

1919年,Bauhaus的艺术家选择了魏玛作为他们美学的乌托邦;刚刚推翻了封建帝制的德国共和国——德国历史上第一个共和国,也选择了魏玛来开国会,作为民主的乌托邦;是为“魏玛共和国”。共和国的结局是悲惨的。在乱局中人心求治,强人一呼百诺,魏玛支持纳粹的比例特别高。1937年,纳粹设置了一个集中营,杀人灭迹的煤气炉、焚化炉,一应俱全;地点,又是魏玛。

地面上尸横遍野,天空里浓烟滚滚。这是哲学家与诗人的国度,这是挣脱了封建桎梏,人民作了自己主人的时代。

我在20世纪末见到魏玛,一个安静朴素的小城,商店里卖着各形各色歌德和席勒的纪念品。没有剑将出匣的隐隐光芒,没有蠢蠢欲动的躁热不安。看不出,它曾经撼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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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翻了帝王贵族,我们得到独裁者。推翻了独裁者,我们得到大众,同时得到最贴近大众因此最平庸的文化品味。当年,如果要公民投票来决定歌德和席勒的去留,来决定疯子尼采的命运,平庸主义恐怕是最后的胜利者;民主的倾向就是向平庸看齐、靠拢。但是,一个以平庸的标准为标准的社会,能思索什么,创造什么?平庸主义以大众之名对菁英异类的压抑和符腾堡公爵对席勒的压迫有什么根本差异?

我痛惜那饱受糟蹋、百年孤寂的尼采,我遗憾Bauhaus艺术家的壮志未酬。也不在乎大声地说,我对民粹精神非常疑惧,对平庸主义绝对反感。如果大众的胜利意味着文化的失败,这个胜利只能是虚假的,因为,缺少思索和创造的社会绝对走向停滞;在一个停滞的社会里,还有谁是胜利者呢?大众只能擦亮前人的纪念品在黄昏里过日子罢了。

严复在翻译穆勒的《论自由》时,说到他自己对自由的理解:“只是平实地说实话求真理,一不为古人所欺,二不为权势所屈而已。”其实不只如此啊,严复,还得加上“三不为群众所惑”,才是真正的独立自由吧。

准备离开魏玛,在旅店付账的时候,掌柜的告诉我:“那当然共产党时代好!吃大锅饭,没有竞争,大家都是好朋友。现在呀,有了自由就没有安全,这种自由太可怕了。”我抬头仔细看看他,是的,日尔曼先生。请问往火车站和往尼采故居是不是同一条路?

199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