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刘川海(第2/3页)


  集市是极大的,窄窄的一条道挤得人山人海,姑娘让我紧跟着她先去买了窗户纸。她拣纸十分仔细,要平整的,面匀的,用手一一摸了,搭在眼前对着太阳照了。买了白的,再买红的,绿的,黄的。这里的房屋最精心打扮的是窗子,白纸全部糊好了,中间的方格上,是表现手艺的地方,一格红,一格绿,一格黄,妥妥帖帖糊上,便每一格上再贴上窗花。窗花绝对是彩色的,几十种刀具,哪里该添,哪里该去,哪里该透光,一合计就在一张纸上刻成了,然后染色,然后涂酒,白天日光透进来,晚上灯光照上去,鲜明夺目,旖旎可爱呢。
  买完纸,姑娘突然不见了,苦得我左找右寻,才见她在一个墙角和一个小伙子说话哩。她低着头,小伙背着身,似乎漫不经心地看别的地方,但嘴在一张一合说着。我叫她一声,她慌手慌脚起来,将那包鞋的包儿放在地上,站起来拉我往人窝走。我回头一看,那小伙已拾了鞋,塞在怀里。
  "那是谁?"我问。
  "不告诉你!"
  "是不是你的那个?"
  "不知道!"
  她回了一句,一个人从人窝挤过去,朝我喊:"快跟上!"但很快被人挤得不见了。我却无论如何不得过去,一队担柴的直叫着"撞——!撞——!"人皆两边闪道,人脚扎了根似的,身子却前后左右倒伏。等担柴的过去,那姑娘踪影也不得见了。我只好怏怏返回村子,因不能进朋友的家门,就去村北头看朋友杀猪去。
  第一条猪已经杀好了,我的朋友正叼着烟歇着说话,他满口白沫直道他的见闻,然后扳指头数着四村八邻谁家女儿不好,自己找男人,谁家寡妇守了二十年了,终熬不过又嫁了人,又讲他怎么去捉奸,那野汉子怎么样,那骚婆娘又怎么样。
  "尽是伤风败俗!叔一辈子就见不得这种恶事了,要不知道犯罪,我真想杀猪一样放了他们的血!你见过后村王小小的三媳妇吗?"
  "见过。"旁边的人应道。
  "哈,她到她男人的单位呆了半年,回来就学会握手,女的也握,男的也握,王小小骂了一顿,她还说:'那怕啥,城里人还抱住亲嘴哩!'王小小当场扇了她个嘴巴!"
  "人家说的也没错呀!"
  "她忘了自己是干啥的!你知道吗,她和她村一个小伙好上了,大白天的在包谷地里咬舌头。"
  "二叔,这些事怎么总让你看见了?"
  "叔这眼睛尖哩,就盯着这些事哩!这几个村里,谁家媳妇,女子正经不正经,咱心里有的是数。"
  "那你说说咱村里吧。"
  他正要说,抬头看见我了,笑着站起来说:"你到家去了吧,见着我那闺女了吧?说句海口,我不让她出去,她就得乖乖在家呆着。"我笑笑,却还给他点着头。
  这时候,一阵猪叫,几个人又拉进一条猪来,使尽力气压倒在桃树下的方桌上,我的朋友丢掉烟蒂,系紧腰里皮绳,挽高袖子,握刀过去。左手握着猪的黄瓜嘴,左脚扛在猪的脊背上,右腿直蹦蹦蹬地,握刀的右手翻过刀背,朝猪嘴头上狠地一磕,猪一吸气,脖子下显出一个坑儿,刀尖刚触到那坑儿,眼睛便向旁边乜斜,见压猪的小伙们把猪的下腿全抓得死死的,就喝道:"谁叫你捉下边两条腿?"小伙子们脸红了:因为把四条腿都抓死了,猪蹬踏不成,血就会淤在肚里,杀出的肉就不新鲜。于是,手一松,缩回去了。我的朋友又是用刀背磕了一下猪嘴头,一刀捅进那坑儿,刀一抽,一股红血"刷"地冒了出来,猪哼的一声,四蹄乱蹬,有人就拿过盆子接血,猪浑身颤抖了一阵,不动弹了。这时候,我的朋友把血刀在猪背上篦了篦,刀尖在猪嘴头上扎个窟窿,拴条葛绳,挽了圈圈,便叼刀在口长长出了口气。再把一双血手往猪身上抹抹,将那最高最长的猪鬃在指头上一卷,"铮铮"拔下几撮,丢在他带的家具笼里。猪鬃是归杀猪匠的。
  男主人从厨房提来滚水,桶口落得低低地倒在大环锅里。我的朋友提一桶冷水,放在锅里转了几转,伸手在水里一蘸,一抽,口里吸溜着,在试烫水哩。终于,烫水正到温度,一声喊,小伙子们提猪的四条腿,男主人提猪的尾巴,我的朋友抓住猪嘴上的葛绳,将猪慢慢放在烫水里压着,转着,翻来倒去。烫好了,一齐动手,用浮石将猪毛"嗤噜,嗤噜"刮去,用铁钩将猪挂在架上。我的朋友就取了捅条,在猪交裆上捅了,然后嘴搭近去猛吹,一边吹,一边用棒槌敲着猪身,眼见得猪浑身胀起来了。然后用木塞塞了窟窿口,用一勺热水洒了,用刀子刮了,刀又叼在嘴里,拔掉木塞,捉住猪耳朵,照脖项xxxx里用手转割一圈,人转到猪背后,双手一用劲,"咔嚓"一声,猪头提在手里了。
  现在,开膛破肚,取出尿泡,旁边的孩子们一把夺过去,倒了尿,便吹成了大气球。取出大肠,小肠,心肺,肚子,肝子,几个人就忙着摘油,翻肚,洗肠了。一阵忙乱,我的朋友取过砍刀,割掉脖项,割掉尾巴,那尾巴偏要夹在猪的嘴里,就扳过猪一只后腿,令一个小伙扳住另一只后腿,刀子咔嚓咔嚓从上到下分去,这便是"分边子"了。围看的人头都凑了过来看膘色,有人把手指放在当腰子眼——第七个胛骨地方——量量,叫道:"嗬!二指!"一个婆娘,也伸过手来量,说:"咦,还不止哩!三指啊!"有人便将她拨开,斥道:"去,女三(指)男二(指)哩,你那指头算指头?"
  当人们在嘁嘁咻咻看膘色,估价时,男主人和我的朋友、队干部蹲在井边均价啦。队干部说:"两股子!怎么样?"男主人说:"行,就这,正好!"队干部就往过一跳,朝众人喊:"两股子!"小伙子们都愣了,不知什么意思,老年人则面面相觑:"哟!一大一小!?""啊!是一元一角?""太贵了吧?""行,行,这是行市价。"我的朋友腿一叉,正经八百地说:"谁来?打!"一时热闹了,这个要"给我打一吊!"那个要"给我割一刀子!"想吃肥膘的要"槽头";想包饺子的要"勾把子"。还有些奸能人,手总不离腰子眼,喊;从这里!从这里!三下五除二,一个猪卖完了,女主人说:"咳,弄得啥吗,都没给自家留。"男主人凶道:"去!有你说的啥?"我的朋友哈哈大笑:"怎么没留,头水,下水(肚里货),里三,外三。就够你老两口子!"女主人经不住逗,也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