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米深的地下(第2/3页)

雷子决定动用耐心和诚意,当然,还有深思熟虑的手段。

每天,他在等班车的地方抽着烟等她,跟她一起上车,坐在或站在她身旁,一言不发。下车后,他始终以两米的距离跟她并排而行,一直走到她的单位。下班过程也是一样。一开始,丽梅并没发现,但正如雷子料想的那样,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不过,他仍旧一言不发。半个月后,他和她在见面和分手时开始点头微笑;一个月后,他和她开始说“你好”和“再见”。雷子有自己的计划,这是件大事,要做成大事得沉得住气,得按计划来。两个月后的一天,在丽梅的家门口,雷子按照计划,在“再见”前加了句:“明天一起吃顿翻吧!”

“行啊。”丽梅似乎等他说第三句话很久了,而且准备好了答案。

第二天中午,雷子买了两只猪蹄和一瓶白酒去了丽梅的单位。

“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那你吃,我喝。”

丽梅吃着猪蹄,嘴唇的动作很小,雷子静静地喝着酒。

雷子递过去一张纸巾,丽梅嘴角有些油,雷子说:

“过几天,咱们去淮北玩吧。”

丽梅从雷子手里接过纸巾,擦着嘴说:

“行啊。”

淮北市离临涣矿60公里,是离矿区最近的城市。那里有个香水公园。

星期一人不多,也很安静,树在风中轻轻地响,好像真的有云雀在叫。

雷子带着丽梅去香水湖上开快艇。雷子掏出1500元钱放在租船处的桌子上,说:“从现在起的两个小时,这个湖我包了。”后来,雷子还想包碰碰车的场子来着,可包了跟谁碰去呢?雷子想了想,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

黄昏的时候,雷子跟丽梅开心地走着,快出公园的时候,雷子突然说:“过段时间,咱们结婚吧!”

丽梅的脸红了,没有直接回答他。

雷子懂得因人而异。在把丽梅变成自己老婆后,雷子用截然相反的方法把区长变成自己的哥们儿。

接连一个星期,雷子都请区长吃饭。雷子在如何对付女人方面很有手段,再加上能打架,讲义气,在矿区也混得不错。

区长听雷子讲如何泡妞的技巧,觉得趣味无穷,雷子则仿佛在谈论一场游戏。他说得那么轻松,只要努一把力,开动一下脑筋,生活便有了新的乐趣。说话的时候,雷子总是笑眯眯的,嘴里不时地喷烟吐雾。雷子总是那么自信地胡说八道,尽管区长也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可还是想听下去,哪怕听一晚上也不腻烦。

矿工/高远摄

丽梅给雷子生了个儿子的时候,雷子已经是一个出工不出力的矿工了。按照规定,矿工下井要听从班长的安排,上井后,要填工作考核表,先自评,然后班长评,评出的分数换成工分才算出了一个工。雷子不用,他没有班长,他直属区长领导。每天只需到矿上点个名,下井溜达一圈,或是睡上一觉便能上来。全临涣矿享受这种待遇的人没几个,因为区长是雷子的哥们儿。

雷子喜欢在井下睡觉。有一次,雷子在睡梦中听到某种奇怪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他坐起身,发现是一个很年轻的矿工正在黑暗中自己弄自己。“打飞机”的具体过程是不太需要人教的,如果他是一个聪明的男孩,他就应该天生会做这件事。雷子在书上见过“自慰”这个词,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词,自己安慰自己,或者说,自己抚摸自己,不需要别人的帮助。雷子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半天,而那年轻的矿工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就在他不顾一切加快手上动作的时候,雷子大喝一声:嘿!干吗呢?

井下的生活枯燥乏味,只有性才能帮助人们打起精神。井下没有女人,所以,各个部门的工友都会等待“每天十分钟”,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休息时间,班长组织大家讲点黄色段子调节调节情绪。有时候,兴致高了,也上演一些恶作剧。一次,大家把一个老工友的裤子扒了,找了一枚螺母套到他那根软软的男根上,被拨弄得有些舒服的象征物变得越来越大。可当他想把螺母取出来时,却发现不那么容易,费了半天劲,螺母没取下来,那玩意居然肿了。最后,只得把他送进医院。

据说,井下在二十年前也是有女人的。她们开开皮带机,送送馒头,干点不出大力的活。可当一名女工在黑暗中被一帮男工轮奸以后,就再也没有女的敢下井了。

老矿工们都很怀念女工们下井送馒头的日子。对他们来说,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听到送馒头的姑娘到了。顷刻间便能在弥漫着煤尘的巷道里嗅出某种香甜的“气息”,那种“气息”总是让人内心里充满了快乐。

事实上,雷子在井下也并非绝对逍遥自在,有时碰到穿着干净矿工服、围着新毛巾的矿领导,问他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工作区域时,也会牵连到区长。这时候,区长会当着其他矿领导的面毫无情面地严厉呵斥他。他就低着脑袋偷笑,他知道区长是骂给别人听的。

雷子在矿上小混混的名声传到丽梅的耳朵里,让她听着不是个滋味。对雷子的这些做法,她开始也是反感的,其他的人都在靠汗水和双手吃饭,自己的丈夫怎么可以不劳而获呢?但丽梅是个明白人,她也知道,在掘进面上出大力的危险系数是最大的。没人愿意在那里工作,去那里的都是没办法的,既然雷子有能耐让自己远离危险,她也许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尽管雷子已让自己从繁重且危险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可他也知道:身为矿工,危险无处不在。一次,雷子沿着一条长长的陡坡往上走,前面一节拉着车皮的绳子突然断了,车皮飞一般地冲了下来,狭窄的巷道是无法在旁边避让的,雷子扭头往下跑,跑了几步,突然看到巷壁旁边有一个逃生洞,便一个鱼跃跳了过去,但是,轨道车还是撞到了他的脚上。

雷子没觉得委屈,因为那个时候他本不该出现在那里。但雷子想:原来死亡离自己是这么近。

不下井的时候,雷子喜欢拉着丽梅的手在矿工新村那几条不长的马路上溜达,遇到熟人就停下来聊几句没名堂的事。溜达累了,就到矿工俱乐部广场对面的服装店里坐着听听大音箱里播的“嘻唰唰,嘻唰唰”之类的流行歌曲。

电视上说,去年中国每天有16人死于矿难。雷子知道每天在突发事故中出工伤的人数是“16”的很多倍。矿工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医生们从来就没有耐心帮那些被塌方的煤块压坏了胳膊或是被小火车撞坏了腿的人慢慢地换药,以保住他们的手脚。医生们总是截肢了事,除非你有后台或是钱。雷子觉得矿工医院的医生们根本就没有医德;可医生们觉得,出事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也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