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班吉与诺拉之间的大森林(第4/5页)

阿杜姆很聪明,但法语不太好。我们在森林里停下来时,他说,我们找到了“un palace82”(要说的是:une place指一个地方)。他说“un nomme”83。但当我们通过他问某个村长“你们村有多少人逃走或多少人被关进监狱”时,阿杜姆回答:“这儿有十个nommes;那儿六个nommes;再远点,八个nommes。”

很多人来找我们。这个要张证件证明他是许多村子的大巫师,那个要张证件允许他去远点的地方“自己建个小村子”。每当了解博达监狱关了多少囚犯时,不管问谁,得到的唯一回答是:“很多;很多;太多了;数不过来。”被关的可能还有很多妇女和儿童。

十一月一日

挂念的事太多睡不着觉。不到五点就出发。二十五到二十八公里一站路,没有一刻用轿子。没有路标,只能通过花的时间来估计路程的长度。我们平均每小时大概走五六公里。最后几公里是在沙地上顶着烈日走的,特别累人。森林又变得非常单调,起初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然后突然间,半路上出现一条又宽又深的河,水清得令人赞叹;可以看到,在约莫有五米多深处,大量水草在一座弯弯曲曲的靠不住的桥下摆动。桥看着很不结实,是用圆树枝搭的,用藤捆在一起,但捆得不紧,几乎贴着水面架在大木桩上。简直就像过水洼时不让脚弄湿走的那种树枝和劈柴搭的小窄道。而且在令人心悸的深水上一低头就难免感到晕眩。过了河(博丹格河?),有一两公里的森林重又特别奇异美丽。我在这个笔记本上很愿意将这两个形容词连用,因为景色一旦变得不再奇异,就立即让人想到欧洲的某处风景,它勾起的回忆总是对它不利。也许,要是我见到过爪哇或巴西,对这长满附生蕨和大海芋的林下灌木丛也一样会不利;但是,由于它勾不起任何回忆,我就会觉得它美妙无比。

我们在多坤加-比塔宿营。到这儿之前,经过三个可怜的小村子。只有女人。照例男人都去采橡胶了。首领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迎接我们,带着三只达姆达姆鼓,由一个干不动活的老头和几个孩子敲。然后,快到多坤加时,受到女人和娃娃的欢迎:尖声大叫,歌唱,疯狂扭动。越老的越疯狂;这种成熟女子可笑的乱舞看着让人受不了。人人手里都拿着棕榈叶和大树枝,或者给我们扇风,或者扫我们将要踩上去的地面。俨然“进入耶路撒冷”一般。女人没有什么衣服,只有一片遮羞的叶子(或一块破布),叶茎从屁股下绕过,在后面连到缠腰的细绳上。有些女人后面拴着厚厚的新鲜树叶或干树叶,不过也并不比1880年前后时兴的支撑裙褶垫高臀部的东西更滑稽。但到了最后一个村子,除了这些,女人个个还缠上藤枝做饰物。

一个信使从班比奥跑步出发,比我们提前两天到,通知我们的到来。在村子入口和出口,几百米的路上,有时,(有时就是在森林中或小灌木丛中,不知为什么)杂草被拔除或割掉了,撒上了沙子。有的地方,贴着沙子,开着漂亮的淡紫色花,让人联想起卡特来兰(在埃阿拉附近的森林中散步时我已经见过这种花)。莫不是就是这种花结那种珊瑚红色的大果子,状如蒜瓣,当地人吃里面的白色果肉,味似茴香。就在旁边,像小棕榈叶的叶子,一米五左右高。这些花是清扫路面以后开的吗?还是有意将它们留下来的?我乐意相信是后者。我赞叹这条沙径,什么都除掉了,唯独花没有。

每到一个村子歇脚,我们都与村长交谈,劝说他们只有森林公司同意每公斤按应付的两法郎收购橡胶才给他们。因为我们听说公司常常只付一点五法郎,二十公斤以上才付两法郎。而且,我们想说服当地人学会自己称橡胶重量,他们只知道体积的度量单位(他们以篮为单位计算),这就给森林公司代理人可乘之机,可以在分量上欺骗他们,只要他不够诚实,而行政官员又不在场表示反对84。

我们一停下来,便有一堆人赶来求助于我们,解决纠纷,治病,等等(不一而足)。有个人,由一个兄弟和一个姐妹陪着,来求我们罚他的邻居,他说,那人和他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妻子睡觉,结果他妻子流产了。他要求五十法郎赔偿金,补偿孩子之死,诸如此类。

十一月二日

到达卡塔库奥时十二点多了;我们是五点从多坤加-比塔出发的,七个小时马不停蹄地走,其中半小时坐轿。只有一处美景,就在渡河一段。走在由藤扎在一起的茎秆上面,一条布满蚂蚁的细藤充当扶手。其他地方全都单调极了。大片高高的禾本科植物,其间散布着一些矮树,像栓皮槠,树带有时位于森林边缘,也许树下有条河流,我们看不见。

大片尚未收割的木薯地,已成了矮林,再往前的蓖麻地同样没有收割,所有的男人,不是去采橡胶了,就是进监狱了,要不就是死了或逃走了。离开这个可恶的博达行政分区的最后一个村子后,一个魁梧结实的大汉突然宣布他再也不回去了,不回村去继续干采橡胶的活,他从上一个村子村口起就一直陪着我们,走在我身边,和我手拉手(我还以为那是个首领)。他声称再也不离开我们了。但他当头的兄弟(同父同母的兄弟,他强调说,因为这个地区人们常常管一个普通朋友也叫“兄弟”)极力反对他出走。争论了半天。“这事的责任要落到他头上。会把他下到监狱”,诸如此类。给了他小费后,他便平静下来并决定自己回去了。

卡塔库奥(有些地图上标的是卡塔波)。重又见到人了,从这一点我们就知道已不在博达行政分区了。村长赶紧给我们看他的政绩簿,上面写道:“该村长没有能力;毫无活力;无替换人选;村中没有能力更强的当地人。”

卡塔库奥是个长约一公里的大村子。只有一条街,倘若可以把那座走不完的长方形广场称为街的话。广场两边所有的茅舍一字排开。

向晚时分,我来到一条树荫遮蔽的小河边,从一棵枯木的大树干上滑到白沙为底的清澈的水中洗澡。一只小松鼠跑来看着我,很像我们那儿的松鼠,但皮毛颜色深得多。

十一月三日

黎明前早早便从卡塔库奥出发;在森林里摸索着走了很长时间,太黑了,要不是有向导前面引路,我们都辨不出那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天亮得很晚,灰暗无光,说不出的愁惨。单调的森林;几处还算美的乔木林(但很多树干已枯),周围环绕着木薯田——木薯又没有收割,虽然我们已不在博达地区。我试图询问我们歇脚的村子的村长,这是个呆头呆脑的人(和上一个村子及下一个村子的村长一样),他递给我政绩簿,上面又写道:“该村长没有能力;对村民没有任何权威。”这也看得出来。我的问题“为什么没有及时收割木薯”就是得不到回答。通常,当地人都理解不了“为什么”;我甚至怀疑在他们大部分的方言中是否存在对应的词。在布拉柴维尔的那场诉讼过程中我已经注意到,对“为什么这些人背井离乡?”的问题,回答总是“怎么样,什么方式……”。这些人的大脑似乎无法建立起因果关系85。(而在下面的旅途中我又屡屡观察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