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鼎彝《宿命正命造命与非命》书后(第2/2页)

当年的大学文凭。——有印花,没照片。

爸爸生在1899年(民国前十三年),1899年是己亥年,就是戊戌政变后一年;死在1955年,死在台中一中国文科主任任上。在刚来台湾那一年(1949),他在台中一中做过一次讲演,就是这篇《宿命正命造命与非命》。这篇只是讲演的提要,漏掉了许多举例与故事,比起讲演来失色不少。爸爸的口才极好,但是文字并不怎么样。

这篇讲稿中的最大特色,是爸爸讨论中国人信命的矛盾性。中国人一方面固然相信子夏所谓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但在死生富贵以外,却有很强的“造命”味道。修桥、造路、施粥、济穷,这些做好事以求好报的做法,就不是宿命的,而是改造命运的。孟夫子说君子“不立乎岩墙之下”(不站在要倒的墙旁边),如果信宿命论,一切命中注定,要被压死,要躲也躲不了,可是孟夫子却要人躲,这是相信命可以改造;孟夫子又说:“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同样相信命可以改造,同样不相信宿命论。但他们在死生富贵方面,却都信宿命,这是他们又聪明又糊涂的地方。爸爸的演说里,能把这种矛盾与差异点破,可说是他的卓见。

爸爸一生倾向信命,但在“平均公民”之上,信而不迷。我对他这一倾向,颇不以为然。但他究竟是思想迷惘的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抽样,且为我最熟悉的抽样,因此我内“举”不避,要以他为“例”了。

爸爸死后七个月,我曾把这篇《宿命正命造命与非命》发表在台大的《大学杂志》卷一第五期(1955年11月15日)里。如今快三十年过去了,我把它重刊出来,算是一种非世俗方式的纪念。古人说:“伤心失故老,回首望中原。”在“故老”已失之日,对“中原”的“回首”,也就愈来愈渺茫了。

1984年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