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月亮猫和她的家人们(第2/3页)

在律师事务所当助理的妻子,收入也不高。

经济压力和抚养孩子的琐碎疲惫,让这对曾经相爱的年轻人,越来越疲于应对,总在争吵和冷战。

然后是分居。

Matteo被妻子赶出家门,无处可去,回到母亲家里,一边找新工作一边做些零工。

Luna又像从前一样,每天早早蹲在门口,送他出门,晚上在路口等候他回来。

几年的时光悄然过去了,巷口的夕阳,和夕阳下白猫的影子,似乎不曾改变。

骑自行车的少年,变成了开一辆旧日本车的疲惫的年轻父亲。

Matteo回家帮着母亲一起做饭的时候,Luna蹲在厨房窗口,安静地陪着他们。

他们开始吃晚饭时,也在窗台放上Luna的猫粮,大家一起开动。

分居、拉锯,来来去去,终究Matteo还是离婚了。

小孩跟了母亲,每两个周末回来探望一次。

离婚后,Matteo不愿意留在这城市,去了离此两小时车程的另一个小城,找了新工作,只在和儿子团聚的周末回来。

那一天总是老太太家最热闹的时候。

从早晨开始,老太太就蹬着自行车去市集买新鲜的蔬菜、肉食,回来做饭、烤甜品,一直忙到中午。厨房里烤蛋糕的香味,邻居都能闻到。

到午餐时间,Matteo也接到了孩子,一起回来。

总是车子还没有停好,Luna就已经迎出来,拖着她的瘸腿,跑在老太太前面。

老太太乐呵呵出来开门,拥抱儿子,亲吻孙子。

也许因为年老、残疾和伤病,Luna越来越不爱被人抱,不愿跟人接触,即使是Matteo回来了,她也只是安静地蹭蹭他的腿,将下巴放在他手心摩挲,像个温和的老妇人,不再是从前偎依在他胸前撒娇的小猫咪。

Matteo的小儿子牙牙学语,摇摆学步,屋前小花园里,搭着玩具滑梯,Luna慢吞吞地陪着孩子玩,围着他兜圈,逗得孩子咯咯笑。

厨房里瓢盆作响,整座屋子填满欢乐。

除此之外的大多数时候,这座屋子,是这条街上最冷清的。

老猫,老人,老屋,孩子的欢笑声和Matteo的身影,每两个周末才出现。

冷清太久,连小偷也肆无忌惮来光顾,趁老太太不在家,偷走了院子里的自行车和屋后有些年头的铜雕。

这直接促使Matteo把Miki带了回来。

家里又多一个新成员。

Miki跌跌撞撞,蹦蹦跶跶走进被缠绕着玫瑰花枝的铁门时,个头还小小的,比一只猫大不了多少。老猫Luna站在她的王座——厨房窗台上,居高临下瞪着闯入者,慢慢弓起背,跃下地,拉开战斗姿态,要保卫自己的领地。

Miki愣头愣脑地与她对视,咧嘴,呼哧吐着舌头,冲向Luna。

行动不灵活的残疾老猫Luna,被肥圆的小狗崽一头撞倒,全身毛都炸了。

Miki毫不客气,扑住Luna,埋头就拱……吧唧吧唧……

Luna就这么被Miki当成了妈妈……

“妈妈”最初的回应,是翻身挣脱,猛扇了Miki一个巴掌。

Miki不气馁,被打翻,爬起来,再冲向“妈妈”。

挨了很多次打之后,Miki还是兴高采烈,以为“妈妈”是在和它玩。

无可奈何的Luna,从来没有做过妈妈的Luna,只能默默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儿子。

真的就像妈妈一样,她挨着他睡觉,给他舔毛,允许他湿漉漉的舌头把她的雪白皮毛舔得乱七八糟。

Miki是一只德国牧羊犬。

在有阳光,有绿茵,有主人宠爱,有Luna妈妈陪伴的新家,他开始速度惊人地成长起来。

进入下一个春天的时候,Miki长成了健壮彪悍的大狼犬,威风凛凛,终于可以履行他来到这个家的职责——Matteo在院子里给Miki盖了个木头屋子,让Miki夜里睡外面,防盗看家。

第一天夜里,还不习惯被赶出屋子的Miki,嗷嗷叫,不肯睡狗屋。

嗷了半夜,终于安静下来,因为Luna出来陪他一起睡狗屋。

从来都是睡在老太太床下的Luna,从那天开始,也不再睡屋里,开始和Miki一起睡院子里了。

老太太怕她冷,留一扇小窗给Luna,让她天凉下雨时可以进屋睡觉。

有了Miki的陪伴之后,Luna变得开朗很多,过去足不出户,现在渐渐也外出游荡,时不时还彻夜不归。

作为一只猫,她的自由天性,被恐惧压抑多年后,在迟暮的年纪才复苏。

这时,Luna已经九岁了,是一位猫老太太了。

她年轻时没有享受到自由的快乐,倒饱经了流浪的磨难。

年迈了,才再度尝试回到广阔自由中去。

她喜欢独自慢吞吞地在街上走,有时悄悄去探访邻居的花园,有时睡在街区公园的长椅上,有时趴在教堂外的天使雕塑的脚边。

到处都能不经意遇到Luna,和她打招呼,她还是不太搭理人,但会朝人眯一眯眼睛,表示友好。

Miki站起来有Matteo肩膀高了。

再也不怕黑夜里独自睡在外面的狗屋。

Luna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似乎是明白,主人有Miki陪伴,而她自己,要趁夕阳还好,去享受自己的晚年了。

每一片绿地都是猫的游乐场,每一户人家的花园,她都有使用权。

长大后的Miki也变成一个举止稳重的大孩子,符合他德国牧羊犬严肃的身份。

他时常安静地卧在花园树荫下,或是四平八稳地走来走去,夜里一动不动趴在铁门后,从不吵闹。更多时候,他张望着路口,不是等主人回家,就是等Luna回家。

有时Luna半夜回来,安静的Miki猛地跳起来,趴在铁门栏上,呜呜地蹭门,两个前爪探出,扒拉得铁门哗哗响。老太太从二楼露台探身出来,轻轻呵斥Miki别那么大声吵到邻居,“好了,好了,我知道Luna回来了!”

昏黄的路灯照着Luna小小白色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近。

Luna钻进铁门,仰头蹭蹭Miki,疲惫地蜷身横躺下来。

Miki快乐地摇着尾巴,舔理她的皮毛。

他一定也想和Luna一起在夜色里漫步,在阳光下游荡。

可是他的职责是忠诚和守卫。

自由,不是他的种族天赋。

Luna不在家的时候,老太太睡得又早,孤独的Miki独自坐在铁门后,当对面的邻居回家经过,他就呜呜两声,渴望有人与他打个招呼,这时我都会让他把脑袋伸出来,蹭蹭我的掌心……是的,我就是那个住在他们家对面的邻居。

我看见Luna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只老猫。

关于她的故事,是老太太絮絮叨叨讲给我听的。

我对别人的生活,并不好奇。

邻居也不只他们,别的人家,我一无所知。

和老太太的聊天,也起始于某一天,我在门前浇花,Luna从眼前走过,我注视着这只残疾迟缓的老猫,老太太走出来,摸一摸Luna,抬头对我笑笑,说:“她很老了,也很幸运,死过五次,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