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家邻居(第2/2页)

强蓬家门口是一大片平整的草地,草地中央独独长着一棵高大的落叶松。树下流着一条细细的溪水。真美!

卡西走到树下就停住了,大喊大叫着让人出来迎接,并叮嘱我小心狗。之前从没见过卡西怕过狗,看来这家的狗一定凶得出了名。当然了,这家主人都那么凶……于是我拾根树枝做好准备。

结果狗一出来,我乐了。这条狗大是大,凶是凶,可眼睛为什么那么小呢?这么大的一条狗居然长着豆子一样的眼睛,太可爱了。于是我扑哧笑了。那狗本来气势汹汹,吠叫凶猛,一看我笑了,顿感没劲儿,呜呜了几声就摇着尾巴走开了。

但卡西还是怕得要死,不敢擅自过去。直到强蓬媳妇出了毡房迎上前来,她才紧紧跟着人家进门。

这家人当时正在喝茶。看我们进来,强蓬问:“怕狗吗?”

我大声说:“不怕!它的眼睛小!”

大家都莫名其妙。

强蓬家毡房也非常大。他家刚刚有老人过世,毡房里挂着老人的遗照。还牵了一根花带子,挂了一排老人生前穿过的最体面的衣物,包括几条裙子、几件外套和毛衣,还有一双很新的靴子。等时间一到,这些衣物就会赠送给亲朋好友。

可惜当时我还不知道这种礼俗,还以为是挂出来摆阔的,便说了一句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笑话:“呀,像商店一样。”山野里的小杂货店就是这样摆货的,许多大件商品都林林总总悬挂在房间里。

对我的笑话,大家无可奈何一笑,不做解释。

强蓬家也有一个小宝贝,也是个女婴,比阿依若兰大多了,都开始学走路了。双下巴,弯眼睛,肉嘟嘟的厚嘴唇,没完没了地灿烂大笑,漂亮得一塌糊涂。虽然只是个小婴儿,但已经很有几分女性的俏丽姿色。我仍觉得没有阿依若兰神奇:这个好歹吞吐着人间气息,那个简直一尘不染,如从天而降。

强蓬坐在餐布边,一边轻松地搓着干酪素(一种药水处理后的奶制品),一边逗弄孩子。不时停下来喝一口茶,陪我们说几句话,手里的活儿一直没停过。一只大黄猫卧在他身后呼呼大睡。干家务活儿的男人让人一看就很喜欢,一点儿也不像那天和斯马胡力打架的人了。

我环视一圈,发现还有一只猫卧在高高的被褥堆上。居然养了两只猫。

他家的被褥码了两大堆,可以接待很多客人呢。家中这样那样的家什倒也非常周全、讲究,看来也是个富裕的家庭。但摆茶时却发现他家没有桌子,只有一块方形的旧木板平放在花毡上,算是铺餐布的地方。

他家也有一个摇篮,但朴素了许多,也很旧,空空地静置一旁。我顺手摇了摇,卡西连忙夸张地制止,以汉语大喊:“不要!不好!”大约摇空摇篮是忌讳的行为。我好奇心大起,忙问为什么,但大家谁都说不上来。只有卡西想了半天,答道:“小孩子嘛,肚子疼的嘛。”还是没法明白……

那天和妈妈吵架的老人原来是强蓬家雇用的牧羊人,是个无儿无女的老单身汉。

因为我们的到来,强蓬媳妇立刻将之前的餐布挪到一边,取出另一个餐布包摊开在桌板上。我一看,里面全是新炸的包尔沙克,而之前的餐布里全是干馕块。然后她又打开身后的一个彩漆木箱——还是上了锁的。不知这么锁着有什么意义,因为钥匙就挂在箱子旁边。里面锁着的东西也无非是一堆漂亮的玻璃碟子,每个碟子里装一些干果或贵重的糖果。总之,强蓬媳妇当着我们的面取下钥匙,郑重地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碟又一碟美丽的食物,一一递向餐布,像是举行某种仪式般郑重。安排妥当后,餐布上琳琅满目,跟过年一样热闹。然后她连桌板带餐布直接挪到一边,招呼我、卡西和强蓬坐过去。这么一来,那个老长工便独自一人使用之前的餐布,上面连黄油也没有。我顿感过意不去,面对丰盛新鲜的食物,什么也吃不下。那老人倒不介意,一边享受般地喝茶,一边注意地倾听我们这边的交谈,还不时帮着哄哄孩子。见我一直盯着猫看,又起身捉来殷勤地扔给我。

强蓬家不但狗的眼睛小,猫的眼睛也好小。

强蓬和卡西和气地说话,问这问那,一点儿也不像刚刚有过过节。那天当他和斯马胡力扭打在一起时,我还扑上去硬掰过他的手指呢。当时他虽处于狂怒之中,但还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并松开血淋淋的手指。

临走时,卡西开口借磁带。强蓬媳妇给我们翻出了一大堆,由着卡西细细挑了几盘揣走(我看她也不指望还了,什么东西一经卡西的手,很难完好无缺),然后又给了我们一大包羊毛和两根柳条棍。柳条在这山里可是稀罕物,因为山里不长柳树。而松树啊,云杉啊,白桦树之类都不会生有柳树那样柔软匀称的长枝条。我估计是用来弹打羊毛的。果然,回家路上一问卡西,才知柳条棍是强蓬媳妇借给扎克拜妈妈拜托她弹羊毛的,同时还拜托帮她搓一些羊毛绳。

一路上我们一直议论着强蓬。他家这么大,这么有钱,人口却这么少,只有夫妻俩,怪不得要雇人帮忙。卡西说,他家还有一个人马上就来了,是个小姑娘,强蓬的妹妹。我大感兴趣,忙打探个没完。这下冬库尔就热闹了。

强蓬家的狗一直尾随我们走了很远,一直快到我家毡房为止。

仔细想想,两家邻居又有钱,狗又胖。我家穷倒也罢了,狗都比人家的瘦一圈。

对了,我所见到的哈萨克牧羊犬全都剪掉了大半截耳朵,变成圆圆短短的一小坨耸在脑袋上。而强蓬家的狗耳朵干脆被完全剪去,只剩圆咕隆咚的一颗狗脑袋。为什么要这样呢?哪天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