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窝的塔门尔图(第2/2页)

孩子多的地方,跟鸭棚似的,又喊又叫,又哭又笑,闹得不可开交。也从没见有大人出面调解。

对于新到的我们这一家,孩子们都深感兴趣,天天围着我家临时的小毡房窃窃私语。议论我是谁,又议论斯马胡力打不打人。还以为我们都听不到。

胆大的孩子会直接跑到我家门口站着,直直地往屋里看。

有一个小男孩最坦率,他不但冲进屋里看,还冲大家笑。看上去比沙吾列还小,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穿着过大过肥的红裤子——有趣的是,不但里外穿反了,还前后穿反了,并且一直垮到了屁股蛋上。卡西招手让他进来,他傻笑着不干,还往后退。卡西扬了扬一粒糖果,他立刻喜笑颜开,一步三滚地冲进毡房,伸手要糖。然而卡西又把糖紧攥在拳头里,问他叫什么名字,问他多大了。等逐一得到了回答,这才给他吃。卡西是喜爱孩子的。

斯马胡力却大大咧咧,跟我一样总是搞不清谁是谁。我问二姐莎勒玛罕的小女儿叫什么名字,迅速答曰“沙吾列”。我很吃惊,说:“怎么和阿勒玛罕姐姐的女儿一个名字?”

他连忙“哦哦”地纠正:“不是不是,这个是阿银,是阿依地旦!”又解释道:“样子差不多嘛!”

哪里差不多,简直差远了!真是的,亏他还是舅舅呢。

阿依地旦是所有孩子中最小的。不满周岁,得借助学步车才能四处活动(不愧有个开店的爸爸,牧人的孩子谁会用得上学步车啊?)。但戈壁滩又不是大广场,地面上又是石头又是坑的,因此小家伙不停地翻车。孩子们一听到小阿银的哭声,就争先恐后跑去帮着把车扶起。大人则哈哈大笑,说:“出车祸了!”

后来大人们干脆把学步车用绳子拴在空地间的一块大石头上。于是,小家伙的活动范围只有以石头为中心,以两米长的绳子为半径的圆圈那么大。恰好不远处有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也被拴了起来。两个小家伙都看到了对方,想努力地靠近,但各自的绳子都太短了!那情景真凄惨。

一个大孩子恶作剧,手持一截红毛线,站在一米外逗引小阿银去取,还不时冲她挤眉弄眼地吐舌头。可怜的小阿银,伸手够了又够,哭了又哭,总是差了十公分。她一定委屈地想:我的世界太小了!

最大的两个孩子负责照顾最小的三个孩子。而中间那几个不大不小的家伙完全是自由之身,每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想法子打发时间。于是两个大孩子背着抱着牵着三个小不点儿,跟着几个闲孩子到处跑,辛苦却无怨无尤。

几只小羊羔(刚出生没几天,养在房前房后,还没有加入羊羔群里)也是孩子们的伙伴。大家非要给羊戴帽子(那个帽子之前戴在一个破鼻子的小家伙头上),但羊誓死不从。于是大家有的按着羊背,有的抱着羊头,有的把帽子死死扣在羊脑袋上。还有一个在附近野地上到处转着圈乱跑,想捡一截破绳子。后来有人贡献出自己的鞋带,大家大喜,用鞋带把帽子紧紧绑在了羊头上。“戴”好帽子,大家一松手,小羊撒腿就跑,边跑边用力地晃脑袋,想把头顶上那个怪东西晃掉。大家一起追着羊跑,大呼小叫,让人觉得普天之下再没有比这个更了不得的事了。而其间一直下着雨,大家淋着雨做这件事,又可见这件事对大家来说多么重要。

突然想到,努尔兰说准了,真下雨了。

那几个大毡房平日都烧柴火,只有我家仍然烧牛粪。再去荒野拾牛粪时,就无论如何也坦然不起来了,总觉得有人在远处深深地看你……于是每次我都走得很远很远,一直走到地势起伏之处,摆脱了毡房群的视野后才开始拾捡。但孩子们却怎么也摆脱不掉,一直顽强地尾随在后。

不过在他们面前倒没啥可害羞的。况且,大家还会帮着我一起捡,显得热心又开心。

在这沉寂的大地中,身边花朵一样环绕着新鲜欢乐的生命。他们一定是神奇的。

我忍不住问其中一个较大的孩子:“明天还会下雨吗?”

他向西方看了看,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