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黛拉游记(第2/4页)

“是啦!懂啦!可是我还是只要一个。”我无可无不可的望着老人。

这一下老人生气了,觉得我们不听话。

“这不合传统,从来没有单个卖的事。”

“可是,我买回去是放在书架上的啊!”我也失了耐性,这人这么那么说不通。

“不行,这种东西只给放在屋顶上,你怎么乱来!”“好吧,屋顶就屋顶吧——一个。”我再说。

“不买全套,免谈!”他用力一摇头,把盒子往地上一放,居然把我们丢在店里,自己慢慢走下街去了,神情这么的固执,又这么的理所当然,弄得我们没有办法偷买他的天使,废然而去。这样可爱的店老板也真没见过,他不要钱,他要传统。

另一次是走渴了,看见远远街角拱门下开着一家小酒店,露天座位的桌子居然是一个个的大酒桶,那副架势,马上使我联想到海盗啦、金银岛啦等等神秘浪漫的老故事,这一欢喜,耳边仿佛就听见水手们在酒吧里呵呵的唱起“甜酒之歌”来了。

很快的跑上去占了一只大酒桶,向伸头出来的秃头老板喊着:“两杯黑麦酒。”

无意间一抬头,发觉这家酒店真是不同凡响,它取了个太有趣的店名,令人一见钟情。

当老板托着盘子走上来时,我将照相机往荷西一推,向老板屈膝一点脚,笑嘻嘻的对他说:“老板,合拍一张照片如何?拜托!”

这个和气的胖子很欢喜,理理小胡子,把左腿斜斜一勾,下巴仰得高高的,呼吸都停住了,等着荷西按快门。我呢,抬起头来,把个大招牌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一八三二年设立——殡仪馆——酒——吧——。”

老板一听我念,小小吃了一惊,也不敢动,等荷西拍好了,这才也飞快的抬头看了一下他自己的牌子。“不,不,太太,楼上殡仪馆,楼下酒店,你怎么把两块牌子连起来念,天啊,我?殡仪馆?”

他把白色抹布往肩上一抛,哇哇大叫。

不叫也罢了,这一叫,街角擦鞋的,店内吧台上喝酒的,路上走过的,全都停下来了,大家指着他笑,擦鞋的几乎唱了起来。

“殡仪馆酒吧!殡仪馆酒吧!”

这老实人招架不住了,双手乱划,急得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你又不叫某某酒店,只写‘酒店’,聪明人多想一步,当然会弄错嘛!”我仰靠在椅子上不好意思的踢着酒桶。“嗳噫!嗳噫!”他又举手,又顿足,又叹气,忙得了不得。

“这样特别,天下再也没有另外一家‘残仪馆酒店’,还不好吗?”我又说了一句。

他一听,抱头叫了起来,“还讲,还讲,天啊!”全街的人都在笑,我们丢下钱一溜烟跑掉了。

这叫——“酒家误作殡仪馆——不醉也无归。”

人在度假的时候,东奔西走,心情就比平日好,也特别想吃东西,我个人尤其有这种毛病,无论什么菜,只要不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全都变成山珍海味。

“丰夏”卖的是葡萄牙菜,非常可口,我一家一家小饭店去试,一次吃一样,绝对不肯重复。

有一天,在快近效外的极富本地人色彩的小饭店里看见菜单上有烤肉串,就想吃了。

“要五串烤肉。”我说。

茶房动也不动。

“请问我的话您懂吗?”轻轻的问他,他马上点点头。“一串。”他说。

“五串,五——”我在空中写了个五字。

“先生一起吃,五串?”他不知为什么有点吃惊。“不,我吃鱼,她一个人吃。”荷西马上说。

“一串?”他又说。

“五串,五串。”我大声了些,也好奇怪的看着他,这人怎么搞的?

茶房一面住厨房走一面回头看,好似我吓了他一样。饭店陆续又来了好多本地人,热闹起来。

荷西的鱼上桌了,迟来的人也开始吃了,只有我的菜不来。

我一下伸头往厨房看,一下又伸头看,再伸头去看,发觉厨子也鬼鬼祟祟的伸头在看我。

弹着手指,前后慢慢摇着老木椅子等啊等啊,这才看见茶房双手高举,好似投降一样的从厨房走出来了。

他的手里,他的头上,那个吱吱冒烟的,那条褐色的大扫把,居然是一条如——假——包——换——的——松——枝——烤——肉——。

我跟荷西几乎同时跳了起来,我双手紧张的撑住椅子,眼睛看成斗鸡眼了。

茶房戏剧性的把大扫把在空中一挥,轻轻越过我面前,慢慢横在我的盘内,那条“东西”,两边长出桌子一大截。

全饭店的人,突然寂静无声,我,成了碧姬芭杜,大家快把我看得透明了。

“这个——”我咽了一下口水,擦着手,不知如何才好。“玛黛拉乡村肉串。”茶房一板一眼的说。

“另外四串要退,这不行,要撑死人的。”

不好意思看茶房,对着荷西大叫起来。

大家都不响,盯住我,我悄悄伸出双臂来量了一量,一百二十公分。

我的身高是一百六十三,有希望——一串。

那天如何走出饭店的,还记得很清楚,没有什么不舒服,眼睛没有挡住,就是那个步子,结结实实的,好似大象经过阅兵台一样有板有眼的沉重。

松枝烤肉,味道真不错,好清香的。

人家没有收另外四串的钱,不附上了一杯温柠檬水给消化,他们也怕出人命。

有一年跟随父亲母亲去梨山旅行,去了回来,父亲夸我。说:“想不到跟妹妹旅行那么有趣。”

“沿途说个不停,你们就欢喜了啦!”我很得意的说。父亲听了我的话笑了起来,又说:“你有‘眼睛’,再平凡的风景,在你心里一看,全都活了起来,不是说话的缘故。”后来,我才发觉,许多人旅行,是真不带心灵的眼睛的,话却说得比我更多。

在“玛黛拉”的旅客大巴士里,全体同去的人都在车内唱歌,讲笑话,只有我,拿了条大毯子把自己缩在车厢最后一个玻璃窗旁边,静静的欣赏一掠即过的美景。我们上山的路是政府开筑出大松林来新建的,成“之”字形缓缓盘上去,路仍是很狭,车子交错时两车里的游客都尖声大叫,骇得很夸张。

导游先生是一位极有风度,满头银发的中年葡萄牙人,说着流利的西班牙文,全车的乘客,数他长得最出众,当他在车内拿着麦克风娓娓道来时,却没有几个人真在听他的,车厢内大半是女人,吵得一塌糊涂。

“玛黛拉是公元十五世纪时由葡萄牙航海家在大西洋里发现的海岛,因为见到满山遍野的大松林,就将它命名为‘玛黛拉’,也就是‘木材’的意思,当时在这个荒岛上,没有居民,也没有凶猛的野兽,葡萄牙人陆续移民来这儿开垦,也有当时的贵族们,来‘丰夏’建筑了他们的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