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伴行(第2/3页)

谁知一眨眼工夫,它又回来了。大概是太饥饿了吧?我又掰下一大块给它,它也毫不客气,捡了就走。如是两三次,它的贪婪引起了我的反感,索性连饼干碎屑也用手接住。它见我这样,就转向他人。我要大家都学我这样。它愣了片刻,忽然立起后腿,再用蓬松的尾巴抵住,两只前肢合抱,拱手乞求,其状其神,任你铁石心肠也会涌起恻隐之心。直到这时,胡教授才说:“你冤枉它了。”

大自然中奇妙的事非常多。又一次给了它饼干后,我就悄悄地跟上去了。只见它在厚厚的泥炭藓上奔跑得悄无声息,在灌丛的缝隙中七弯八拐非常老到,三转两转竟失去了它的踪迹。小动物都有躲躲藏藏的癖好。我不走了,站在失去它的地方耐心等待。果然,一种细微的响声传来,凭经验,这是松鼠爪子在树皮上活动的声音。循声搜寻,果然看见花松鼠正往树上一个洞口钻去。顷刻它又钻出来,往树下俯冲,划出一条弧线,迅速地跑到我刚才坐的地方。见没有了人,它急切地东张西望着……

胡教授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还能是储粮备冬?”

“对头,对头!”

同伴们都很惊奇,有一位竟想去看看它究竟存了什么。胡教授说:“我们为了研究,曾发掘过好几个松鼠的洞。那真是个让人大开眼界的粮仓:各种野果,也有五谷杂粮,松子最多,一处处放得妥妥当当。每个粮仓都有三四斤的食物。最让我们惊奇的,是发现它储存的食物都做过干燥处理,我至今也不明白它们是采取什么办法做到的。川西高山冬季,一片冰雪世界,那时,它到哪里找粮?生存竞争的法则如此。大自然是最严酷的老师。”

我把剩下的两块饼干都给它了。考察日程安排得紧张,小雨小雪也停了下来。我拍拍手,站起来摊开两掌,准备上路。那个小精灵又立起两只后腿,两前肢相抱,竟然连连点了四五次。

“它在感谢你!”胡教授充满感情地说。

在黄山由光明顶去北海的路上,这只隐花松鼠的拱手状是什么意思呢?是感谢我在它危难中给了爱抚?

“我明白你的谢意了。我要赶路,你还要为生活奔波,愿你生活愉快!”

对它说完话,我就迈开大步。时值中午,游人稀少,多在休息吃饭。可是,它仍在我身旁陪伴我,形影不离。想来是它感到没有尽心意,我也只好由它。没一会,它突然折向一处茂密的灌丛。我走了一百多米后,只见它又急匆匆赶来,嘴里还在咀嚼着未吃完的食物。我很感动,再次说:“你去忙活吧!非常非常感谢你的美意。这一路并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就是它们来了,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忙。”我边说,边跺着脚,挥着手,意思已经非常明白。它在原地顿了顿,似是手足无措,等到我再回头时,它已消失在森林中。

前面是个上坡路,坡度虽然不大,但我已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禁放慢了步伐。

突然,前面传来了尖厉的叽叽声,接着出现了那位松鼠朋友的身影。它慌慌张张地迎头向我跑来,尾上原来蓬松的毛收紧了,尾巴甩直。到了面前,它对着我使劲地叫着。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停下来。山野里一片寂静,虽然中午游人稀少,但这样的安静,可能是有什么凶猛的动物在逞凶。转而一想,不禁嘲笑起刚才的念头。由于人类活动的频繁,要想在风景区见到大型野兽,已成梦想。就连调皮的猴子,也躲到僻静的地方去了。好像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几只山雀就在身旁不远处欢快地叽叽喳喳地叫着。动物之间的特殊关系,只要你有经验,只要你留意,总是能得到各种有趣的信息。山雀欢乐的叫声,说明这附近“平安无事”。

我起步动身,可这位松鼠朋友却跟前跟后地吱吱叫,甚至跑到路上挡在我的前面。我只好再停下来,注意观察、搜索附近有无异常情况。山雀还是没有停止它们的嬉闹……

我再次挪步。那位朋友竟又立起身子,两前肢相抱,快速地连连点头、叫着;那大眼圈后泛着黄光的眼珠,一会看看我,一会转向前方。

我心里一顿,立即停住脚步,快速地扫视了前方。这一路是麻石铺的石阶,石阶上清清爽爽,连一片树叶也没有。两旁杂芜的草木稀疏,且有淌水沟相隔,也藏不住什么凶猛的黑熊、豹子、野猪之类。但在坡顶右侧,有片灌木特别茂盛,却并不高深。难道是我的视角达不到的坡顶有情况?

多年来野外考察生活提醒我:不要用常规的思维和已有的知识或经验,去预测变幻无常的大自然世界,对于异常情况,与其漠然视之,不如信其可能。

松鼠朋友就立在身旁,见我未挪脚步,它只是注视着我,不时重复一下立身拱手的动作……我掏出了一支烟点着,先将急于赶路的焦躁平息。

山上的一阵下滑微风迎面吹来,有股异味杂在其中,我心头一颤,鼻子急促地吸了两下,那种异味又似有若无。山民们常说“山风无定向”,这是因为山区地形复杂。一点不错,刚刚还是迎面来的风,这时却从左侧往上吹了。但那股异味已足以使我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得驻足耐心等待不定的山风再从迎面吹来。

是的,山风中确实带来了异味,这种异味我熟悉,带有种莫可名状的臭气,还夹杂着霉土味、腥味……一点儿不错,是那个可怕的家伙潜伏在前途。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以海拔高度,以人来人往喧闹的环境,它不太可能在这地方觅食。发生了什么特殊的情况使它窜到这里?这种偶然性和突然性,也就更增加了它的危险性。我全身的汗毛竖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难怪小松鼠被吓得那样。那家伙也是它的天敌。虽说中午游人不多,但若是不小心碰上,后果太可怕了。我回头看看,没有行人。有人我也可以拦住,但迎面的我就看不到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判断出它藏身何处,再想方设法避开。

以刚才风向判断,它应在右上方,这一点已从松鼠朋友的神色中得到了肯定。以那个可怕家伙的生活习性,很可能就在坡上的灌丛附近。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猎刀、猎枪当然没带,连一样可以御敌的可称得上武器的物件也没有。情势已不容我多加思考,只得悄悄地向上移步。松鼠开头未动,也未吱吱叫,等到我上了五六个台阶,它才轻轻地、慢慢地、走走停停地跟了上来……

凭着那股淡淡的异味,凭着经验,我终于找到了它——乖乖!好粗的一条蕲蛇!它以惯常的姿态,盘在一棵松树下的灌丛中,那方形花纹和保护色,使它十分隐蔽。头从蛇盘中伸出,昂首凝视,典型的狩猎姿态。没有切身经验的人,很难发现它,正因为如此,即使在蛇医蛇药较为方便找到的现在,每年仍有被它咬伤致死致残的山民。这种蛇身体愈大,排毒量愈多,如这样粗的尖吻蝮蛇,若是一口咬到一头牯牛,那牛也没救了。传说被它咬后五步之内必倒,所以又被称之为“五步龙”。